人群沸沸揚(yáng)揚(yáng)，周圍官差圍困。
張家的人咄咄逼人謾罵著他小畜生，要他殺人償命，周圍所有人都朝著他們指指點點，那仿佛夜夜侵?jǐn)_的噩夢突然來臨，撕碎了本不該屬于他的美好。
沈鶴渾身發(fā)抖時死死抓著手心，心里恨不得殺了張家所有人時，眼睛更是不敢去看阿姊和芝芝。
沈鶴想，她們一定不會再要他了，她們會厭惡極了他這個騙子，一個殺人行兇流竄逃跑的乞丐，兇狠歹毒，卑賤如泥，阿姊再也不會溫柔地喚他“阿弟”，芝芝也不會仰著頭喂他甜糕……
“你胡說！”
梳著花苞頭的小姑娘突然擋在他身前，明明比他矮一截，卻將他護(hù)在身后：“他才不是小畜生，他是我阿兄，你們要是再敢胡說八道，我讓爹爹把你們抓起來！！”
張家那人頓時大怒：“臭丫頭，你爹算什么東西，這小畜生殺了我們家小郎君逃得無影無蹤，我們找了他大半年了，原來是被你們給藏了起來，把他們一起抓起來！！”
“我看誰敢！”
往日總是溫溫柔柔的榮珍冷了眉眼朝前一站：“我乃榮氏長女，我父親是當(dāng)朝太傅，我看誰敢當(dāng)街辱我榮家的人！”
原本圍上來的人瞬間站住，那些被吆喝過來的官差也都是臉白了白。
誰人不知當(dāng)朝太傅是誰，那是太子殿下都倚重的人，是與當(dāng)朝太師地位相仿連那些世家都不敢招惹的人，榮家更是頂頂殷貴的地方，他們連忙退讓開來：“榮娘子，都是誤會。”
“大人，不是誤會，他就是那沈鶴！”
張家的人見狀急了，他們雖然也懼怕太傅，可是同樣懼怕自己老爺，小郎君剛死的時候老爺雖然大怒但府里好歹還有兩位郎君，可是沒多久府里另外兩位郎君一個出了意外死了，另外一個被查出來壞了身子不能有子嗣，張家居然就這么絕了嗣。
老爺整個人就跟瘋了似的，府里無數(shù)人遭殃，要是沒找到沈鶴也就算了，可如今人找到了沒抓住，他們這些人回去后肯定會被老爺活活打死。
那張家的人急聲道：“我們不敢冒犯榮娘子，可是這沈鶴就是個殺人的兇徒，他原本是城西的乞兒，殺了我家小郎君搶了我們張家的東西逃走了，他就是個心狠手辣的小畜生，榮娘子不要被這種卑賤之人給騙了。”
“我們老爺早前就報過官了，府里的人也找了他大半年，城西那邊好些人都知道……”
沈鶴聽著那人的話嘴角緊抿，臉上也有些蒼白，他死死抓著拳心想要說什么，卻不想榮珍突然伸手握住了他。
她手心很溫暖，覆在他有些發(fā)抖的手上力道有些重，抬頭時聲音冷靜。
“那你們定是找錯人了，這是我們榮家故交的孩子，早年一直不在京城，數(shù)月前因為體弱入京尋醫(yī)方才住進(jìn)榮家，他不是什么乞兒，亦不可能如你所說殺人奪物，還請你不要信口雌黃污蔑于他。”
榮玥年歲小，聞有些疑惑，但她知道阿姊說的肯定都是對的，而且他才不是壞人呢。
她小小的一團(tuán)跑到沈鶴身旁，伸著有些肉嘟嘟的小手直接抱著他胳膊，朝著對面揚(yáng)著下巴說道：“就是，他才不是什么乞丐呢，誰家乞丐有他俊，他是我們榮家的人，你們再胡說八道，我找爹爹教訓(xùn)你們！”
那張家的人急了：“我們沒胡說，他真的是沈鶴……”
“證據(jù)呢？”榮珍極為冷靜，“先不說他并非你們所找之人，就算是，你既說他殺人，你們府中也報官，那府衙想必是有證據(jù)。”
榮珍才不過十四，可面對所有人目光卻半點都不害怕，反而只冷淡著一張秀美的臉，朝著對面衙役說道：“官府既然能當(dāng)街被人驅(qū)使拿人，想必是有確鑿證據(jù)，此案時隔半年兇犯在逃，你們應(yīng)當(dāng)也該有海捕或是懸賞公文。”
“你們可將公文拿出來給我看看，如果真的證據(jù)確鑿，亦有兇徒潛逃在外，那我家阿弟哪怕并非行兇之人，我也會愿意帶著他去京兆府走一趟，當(dāng)著府尹大人的面與你們對峙。”
對面幾個衙差聞頓時面露遲疑，張家的小兒子的確是死了，但是死在花樓后街，根本沒有人看到他是怎么死的，張家報官之后府尹大人也命人查過，沒有查到任何有用的證據(jù)。
張老爺不肯罷休，將那段時間跟他小兒子有仇的人尋了個遍，那個姓沈的小乞丐是唯一一個不見蹤影的，張家的人就覺得他是殺了人心虛跑了，帶著人將城西掀了個底朝天，也曾給了銀子疏通讓府衙幫忙抓人，可是說到底也不過是猜測而已。
那小乞丐不見蹤影，張家的事不了了之，時間久了他們早就忘了這事，可是沒想到今天一早張家的人找到他們，說是那小乞丐有了下落。
張家人給了他們銀子，讓他們來鬧市抓人，他們收錢辦事哪來的什么海捕公文，而且這榮家女娘話里那句“官府被人驅(qū)使”的話讓他們幾人都是臉色發(fā)白，他們私底下收點銀子幫人辦事沒事，可一旦真鬧起來，被人知道京兆府的差役可以讓個商戶隨意驅(qū)使，那他們這些人就死定了。
那領(lǐng)頭的差役連忙道：“榮大娘子誤會了，我們只是聽張家人說殺他們郎君的人在這里……”
“他們說，你們便信？”
榮珍臉上一沉：“什么時候京兆府衙姓張了？你們既無證據(jù)，也無公文，沖上來便說我榮家的郎君殺人，如若他方才真被你們帶走，回頭是不是張家說一句他是誰就是誰？”
“還有你們！”
榮珍面色冷凝看向張家那些人：“我阿弟之前一直病弱，身形消瘦容貌也不太好，入榮家將養(yǎng)了近一年身子方才好轉(zhuǎn)，他如今這模樣不說與之前全然不同，但多少也有變化，就連我這個阿姊都有些記不得他之前樣貌。”
“可是你們這些人時隔大半年，卻一眼就能將人認(rèn)出來，還于鬧市之中指著我衣著精貴的阿弟說他是你們要找的乞兒，你們就不怕你們找錯了人？”
“阿弟。”
榮珍看向沈鶴：“你上前。”
沈鶴腳下有些重，卻被榮珍拉著朝前走了一步，榮珍看著周圍的人：“諸位都是明眼之人，大可瞧瞧我阿弟，你們可有誰覺得他像是他們口中所說殺人奪物的兇徒？”
所有人目光都是落在沈鶴身上，十一、二歲的年紀(jì)，穿著的是上好布料做成的衣裳，一頭長發(fā)被發(fā)帶綁起來，或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受了驚，他臉色有些發(fā)白，但容貌白皙俊逸，唇紅齒白，背脊挺直的站在那兩個小女娘身旁，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養(yǎng)出來的小郎君。
京中的乞兒他們不是沒見過，渾身臟污，蓬頭垢面，就算偶有幾個能將自己收拾干凈的，那也都是瘦骨嶙峋低頭彎腰一副小氣樣子，模樣就沒幾個工整的，怎么可能會是眼前這人的模樣？
“這小郎君怎么可能是乞丐？”
“對啊，而且這么點兒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殺人？”
“你們不覺得今兒個這事忒奇怪了，張家要抓的是個乞丐，又時隔大半年突然搖身一變成了這般模樣，是個人瞧見都得懷疑一下自己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可張家居然直接就找了衙差過來，他們就不怕找錯了人？”
人群里不乏有聰明的，瞧著張家的人眼神已經(jīng)有些不對了。
那些衙差也是回過神來，猛地看向張家那些人，榮珍更是容色一冷：“說，是誰讓你們陷害我榮家？！”
張家那領(lǐng)頭的人急怒：“你別胡說……”
“我胡說？我看是你們不懷好意！”榮珍直視張家的人：“我父親在朝多年，多的是想要攻訐我榮家的人，你們今日大鬧坊市將我阿弟抓走，明日滿京城都知道我父親照拂一個殺人兇徒。”
“你們到底是想要抓殺害你們小郎君的乞兒，還是想要栽贓我父親，毀我榮家清名？”
張家那些人都是臉一白，那領(lǐng)頭的人更是額上冒了冷汗，臉上露出慌亂。
那些衙役剛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可是見榮家女娘話音落下之后張家人的反應(yīng)，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甭管榮家這個小郎君是不是半年前殺人的那個乞兒，但是張家人今日讓他們過來抓人肯定是沒安好心的，他們恐怕早就知道這兩個女娘是誰家的人，也知道榮家的事，他們或許是真的想要抓人，可更多的居然是想要拿殺人的事情對付榮太傅！
那幾個雖然是小人物，卻也多少知道一些朝中的事情。
先帝逝世后，今上格外寵愛年少的太子殿下，而身為太子太傅，又得先帝信重委以輔政的榮遷安在朝中地位格外特殊，他在文人士子之間本就地位極高，而且又提拔寒門朝臣教導(dǎo)許多寒門學(xué)子，與壟斷仕途選拔的幾大世家之間關(guān)系水火不容。
今天的事情，恐怕是有人想要對付榮遷安，拿著那乞兒殺人的事情當(dāng)筏子。
如果這榮家女娘膽子小些，如果她沒那么鎮(zhèn)定真因為害怕讓他們把人帶走了，甭管這小郎君是不是那個乞兒，有沒有殺人，張家都必定會找證據(jù)坐實罪證，到時候包庇殺人兇犯的榮家又會怎樣？
幾個衙差想明白原委之后臉色鐵青，后背上冷汗都浸濕了里衣，領(lǐng)頭那人扭頭就朝著張家人怒道：“好啊，你們竟想拿著京兆府當(dāng)筏子陷害榮太傅，把他們抓起來！”
“我們沒有！”
“你們干什么，放開我……”
張家的人都是慌了神，連忙有人想跑，卻被周圍人堵了去路。
那幾個衙役被人算計又怒又怕，上前動手絲毫都沒留情。
張家的人仗著有京兆府的人抓人過來的本就不多，只片刻就被抓了起來，他們不停掙扎，之前領(lǐng)頭那個更是喊著“沈鶴殺人，京兆府徇私”，被靠得最近的那個衙差抓著佩劍打在嘴上，瞬間鮮血淋漓。
“再敢亂喊，別怪我不客氣！”
那衙差怒斥了一句，扭頭讓人堵了張家那些人的嘴，才朝著榮珍道：“榮娘子，今天的事我們真的不知情，還望榮娘子恕罪。”
榮珍神色溫和了下來，不似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不怪你們，我父親在朝為官多的是想要算計榮家的人，你們也不過是遭人利用，但是這些人既敢這般行事，身后恐怕還有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