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與東市隔著兩條街上有一家很小的酒館,酒館的名字里也沒有酒字,甚至讓人聯想不到酒,看著更像是一家客棧,這酒館的名字叫瀘州小住。
酒館的客人不多,因為這家的酒賣的確實比別人家里要貴些,不常飲酒的人也分辨不出來,這稍貴些的酒有哪里與眾不同。
酒館的老板是個年輕人,平日里喜歡坐在屋頂上看書,街坊四鄰都說這是個讀書讀傻了的孩子,但大家都很喜歡他。
因為他客氣,和善,熱心腸,不管誰家里有什么事他都會主動幫忙,見了誰都會笑著打招呼。
他會在屋頂放一把躺椅,還支上一把很大的傘,他喜歡躺在那看書,尤其是下雨天。
那把傘再大也不可能把風雨都擋住,然而這不妨礙他最喜歡在雨天躺在那享受。
他對別人家的事熱心腸也勤快,可對待自己的事總是顯得那么懶散,他坐在屋頂上看書的時候若有人來買酒,他一般都會讓客人自己打,把錢給他放在柜臺上就好。
他就是薛布衣。
坐在屋頂上雖然看不清楚東市那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剛才廷尉沿街敲鑼打鼓的經過讓他已經明白張湯是如何接招了。
很好,非常好,他很喜歡。
如果連張湯都是一個接不住招的人,那他會覺得接下來要做的每一件事都很無趣。
那個代號叫拙璞的憨厚小伙子進門來說了一聲打酒,薛布衣指了指那一排酒壇:“從左往右越來越貴,價錢寫著的,打多少自己來,錢放在桌子上就好。”
拙璞應了一聲,自己打了兩角酒,把錢放在桌子上轉身就走了。
不久之后,薛布衣踩著梯子從屋頂下來,在那一排銅錢下邊拿起一張紙條。
“接招更漂亮了。”
薛布衣在看完紙條后知道了鴻臚寺少卿關外月出現在東市,他對張湯這般應對手法越發(fā)滿意起來。
鴻臚寺少卿只要到了東市,他什么都不必說,只是站在那,就會讓人浮想聯翩。
很多人就會忍不住去猜測,廷尉府出了內鬼的事大概和敵國的奸細有關,如此一來,就能巧妙的將廷尉府內部的問題轉移到了外部,百姓們對廷尉府的質疑也會被更大的好奇沖淡。
他拿著書冊回到屋頂上,沒有坐下,站在那看著東市方向,此時很多屋頂上都有人在翹首看著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人這一生最難戒掉的東西里,好奇絕對排名靠前。
東市那邊忽然爆發(fā)出一陣陣歡呼聲,薛布衣就知道他出的招已經被張湯很完美的化解了。
百姓們的歡呼聲說明一切,一場足以讓廷尉府顏面掃地也威信掃地的計劃,就這樣被化解,薛布衣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遺憾。
“是張湯么?”
薛布衣自自語一聲。
他很了解大寧朝廷里的人處理輿情問題大部分時候會有怎樣舉措,所以他才設計了這個局。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薛布衣始終都在觀察這些,一般來說,越是地方官府對于輿情的處置越是手段簡單,大部分時候都是捂著,拖著,等著事情逐漸過去,輿情也就逐漸平息。
而他設計的這個局就是不準輿情平息下去,他會用接二連三的丑聞讓每一個百姓都變成一點就燃的火焰。
薛布衣思考片刻后還是打算親自去看看,這是過往從未出現過的選擇。
以前他安排的每一件事只要安排好他就不會再去看,更不會到近處去看,他從來都不表現出自信,但他又是那么自信。
廷尉府對這次丑聞的處置速度和力度超出他的想象,他必須看清楚對手到底是張湯還是那個叫葉無坷的少年。
張湯的可怕之處在于他始終都在成長都在進步,到了他這個年紀依然還有不可預料的上升空間就讓人很忌憚。
如張湯這樣的人太少了,大寧才成立二十年但朝廷里許多官員已經有了老態(tài),不只是老了的官員有老態(tài),年輕的官員也一樣。
所以薛布衣才會有把握讓丑聞發(fā)酵成一場大寧立國以來最大的信任危機,現在他確定自己的推算還是出了些問題。
走出酒館,順著大街上的人潮洶涌他逐漸靠近東市,可這個時候,東市那邊的事情已經結束了。
從對面散開回來的人群和依然在往東市去的人群形成了對沖,大街上立刻就顯得擁擠起來。
這邊往那邊走的人顯得格外焦急,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是一樣的,全都在焦急的尋找答案:怎么了怎么怎么了?
而從那邊回來的人則大部分都很激動,很興奮,不少人都在大聲議論著,有些人甚至手舞足蹈,他們的表情全都是:滿足了滿足了滿足了!
就在這時候,薛布衣看到了那個年輕挺拔的身影。
葉無坷在人群之中走來,四周的百姓們朝著他發(fā)出一陣陣的歡呼。
葉千辦,葉千辦,葉千辦!
這樣的喊聲震的人耳膜都有些發(fā)疼發(fā)癢,似乎每個人都把那個年輕的千辦當成了大英雄。
東市上,葉無坷用五句話讓百姓們的態(tài)度篤定起來,他們非但不會質疑廷尉府,反而越發(fā)信任。
“廷尉府里的人也會犯錯,但廷尉府永遠不會覺得自己人犯了錯就可以網開一面,廷尉府的人犯錯,只會罪加一等。”
“以后廷尉府再出現犯錯的人也會如今日一樣帶到東市來處置,請長安城的父老鄉(xiāng)親親眼看著犯錯的人會得到什么樣的懲處。”
“歡迎大家舉報廷尉府內有誰犯錯,只要驗證確實是真的,舉報者有重獎,被舉報者會被重罰。”
這三句話是態(tài)度。
第四句語氣一轉。
“大家也都知道廷尉府專門懲治罪惡,所以廷尉們每天都要面對不一樣的兇險和誘惑,有的人想殺了我們,有的人想收買我們,我們除了要面對敵人的刀還要面對敵人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