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州道府衙門。
葉無坷接到陛下旨意之后就在愣神,他已經不不語好一陣了。
旨意是幾天前從長安出發,換人換馬接力式的晝夜兼程往冰州趕路。
大寧四通八達的官道和星羅密布的驛站讓傳遞消息的速度比楚時候快了一倍不止。
一早從長安城出發,一天一夜之后就已經在一千多里之外。
正因為當年再苦也堅持著把道路修好,才有了現在民生上的巨大改善。
而且邊關若有急報,北疆的消息最快兩天兩夜就能到長安,南疆的消息四天四夜也就到了。
陛下的旨意是讓他盡快把遼北道的案子處理一下,然后就做好交接準備。
從長安城出發接替他的人已經在路上了,所以留給葉無坷準備交接的時間其實不算充裕。
才剛剛用盡幾年心血寫成一份奏疏送往長安的葉無坷,在這一刻有些淡淡的失落。
他已經做好了要在遼北道待上幾年的準備,他已經在全面的事無巨細的整理遼北道的民生諸事。
這幾日他寫下能有兩萬多字的政策,但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寫進去。
結合遼北道的情況,針對這片大地他準備用三年的時間打一場史無前例的攻堅戰。
他在寫的時候雄心勃勃,腦海里不斷的推翻重構再推翻再重構。
可是現在陛下一道旨意,就決定了他在遼北道真的只是個過客。
其實葉無坷也很清楚這其中的緣故,陛下讓他來遼北道就是來救火的。
這一場大火撲滅之后滿地都是燒焦的痕跡,比他更擅長讓這片大地重獲新生的人也就要來了。
擅長救火的人,未必擅長讓燒焦的大地重獲新生。
葉無坷就算盡全力,也未必能有后來的人更懂得如何讓百姓們恢復信心。
看著桌子上他熬了幾個晝夜寫出來的政策,葉無坷眼神有些飄忽。
可只是發了一會兒呆之后,葉無坷就再次提筆。
站在他旁邊的秦焆陽有些不服氣,有些不甘心。
“明堂,別寫了。”
秦焆陽說:“過陣子等來接替您的人到了,這些東西人家未必會用。”
葉無坷道:“我是遼北道府,哪怕還在任上一天也要為遼北道的百姓多做一些事。”
“這些是我在遼北道短短時日內想到的東西,肯定不是很成熟,也不一定就都對。”
“但我有責任把它寫下來交給繼任者,不管繼任者是誰,會不會用,能給他一些參考就好。”
秦焆陽道:“我從來都沒有對朝廷有過不滿,可這次......”
他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委屈的把要罵街的話憋了回去。
“憑什么啊。”
可他還是忍不住:“憑什么明堂在遼北道把最臟最累的活兒都干了,別人來撿現成的!”
“現在遼北道的百姓們大部分都在罵明堂,罵明堂把當官的都殺了以至于民生政務荒廢。”
“新來的道府一接手,帶著的是朝廷趁著這段時間選出來補到遼北來的地方官員。”
“然后他們順順利利的把明堂已經收拾差不多的攤子拿過去,順順利利的把最基礎的事辦好就夠了。”
說到這,秦焆陽這個從不曾因為自己的事有過任何委屈的大老爺們兒眼睛都有些發紅。
他是真的心疼葉無坷。
在遼北,連大奎哥他們都不是整天整夜的跟在葉無坷身邊。
是他秦焆陽每天都親眼看著明堂有多累,有多焦心。
他看著這個年輕的封疆大吏到了遼北道這才幾個月的時間,竟然都能在頭上找到幾根白頭發了。
別人不知道葉無坷每天睡多久他知道,別人不知道葉無坷每天吃什么他知道。
正二品的大員,在到了遼北之后幾乎沒有一頓飯不是湊合能吃飽就行的。
大部分時候吃的都是干糧。
從案子里明堂硬生生為遼北道摳出來上千萬兩銀子準備用于民生,可沒有一個銅錢花在他自己身上。
現在,明堂辛辛苦苦澆水施肥種下又養好的果樹要到開花結果的時候了,別人來了。
“委屈成了這個樣子?”
葉無坷放下筆,看著秦焆陽笑起來。
“你是覺得我是在吃苦?”
葉無坷道:“這種日子如果都算吃苦,那我在無事村的時候就是吃的苦中苦了。”
他指了指屋子:“住這種屋子,穿這種衣服,出行有這種待遇,只是因為做了一些事需要交接給別人你就覺得很委屈了。”
他搖頭:“這不對,別說是當官的這樣想不對放在其他行業也不對,在你得到了應得的待遇之后你付出了努力,只是對得起你這應得的待遇。”
“你覺得接到別人要來接替你的消息之后就該什么都不做了,你若一直是這種想法我以后可不敢把你放出去做官。”
秦焆陽:“我也不想出去做官,我最好是一直在明堂身邊做事。”
葉無坷笑了:“又覺得我苦,委屈,又想一直跟著我做事,你這人真是糾結。”
秦焆陽:“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我跟著明堂辦事就是我最大的本事了,我做不了地方官,更別想進朝廷進內閣。”
“我有自知之明,況且我一直都覺得跟著明堂做事心里就舒服,就踏實,我就沒想過自己能成為明堂。”
葉無坷:“出息。”
他說:“陛下不會委屈了任何一個做實事的官員。”
秦焆陽:“這不是委屈是什么?”
葉無坷:“是知人善用。”
他拿起筆繼續在紙上書寫:“要說辦案,上戰場,哪怕是潛入到敵國去做密諜,這些事陛下要是讓別人替換我,我也是不服氣的。”
“可做地方官其實比這些要難,也非我擅長,你看我在遼北這大半年的時間都在忙什么?”
“若非是我驟然醒悟,我現在會一門心思整理這些?我還沉浸在查案破案中沾沾自喜。”
“術業有專攻。”
葉無坷看向秦焆陽:“你要是真心疼我,不如現在去給我搞點肉吃,而不是在這娘們唧唧的的擦鼻子抹眼淚。”
秦焆陽:“噢......”
他轉身往外走,走幾步又回頭:“吃什么肉?”
葉無坷瞥了他一眼,秦焆陽嘆道:“知道明堂是煩我在你思考的時候嘰嘰歪歪的打擾你,讓我去準備飯菜是假的,轟我出去是真的。”
葉無坷在桌子上踅摸了一會兒,又彎腰踅摸了一會兒,沒有趁手的東西,于是把靴子脫了朝著秦焆陽砸過去。
“我他媽是真餓了!”
秦焆陽抱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