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坷說：“在這之前哪里都可以讀書?！?

高清澄終究低估了他，所以有些愧疚。

葉無坷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過到長安就進(jìn)雁塔書院，他來長安原因有兩個，但沒有一個和他自己的欲求有關(guān)。

他要來長安守著陸吾他們的家人，他要來長安幫高清澄把該辦的事辦完。

無事村的人都有個樸素又高貴的習(xí)慣，不能答應(yīng)的事就不答應(yīng)，答應(yīng)了的事就不變卦。

悟到了這些，所以高清澄只是問道：“那你打算靠什么營生？”

說到這個葉無坷眼神就亮起來，顯然早有打算。

“我看過，東市那邊有很多生意可以做，我想好了，我?guī)煾溉ベu藝，我阿爺去算卦，大奎哥二奎哥忙一些，一會兒去給我?guī)煾府?dāng)托，一會兒去給我阿爺當(dāng)托?！?

他說：“他們四個養(yǎng)我一個，應(yīng)該行，實(shí)在不行，等小狼再大一些讓它也去東市賣藝?！?

高清澄試探著問他：“你什么都不做？”

葉無坷回答：“做啊，我讀書?！?

連高清澄都沒有想到葉無坷所說的讀書真的就是讀書，在一個固定的地方每天都真的把讀書當(dāng)做最主要的事來做。

她也沒有想到葉無坷說的話真的不是開玩笑，苗新秀和阿爺真的去了東市，一個賣藝一個算卦，大奎和二奎真的兩邊當(dāng)托。

生意都不好。

因?yàn)槊缧滦悴皇钦娴馁u藝，他是戰(zhàn)兵出身，他不允許自己去賣藝，他所謂的賣藝就是搬把椅子坐在那，讓別人在他面前打拳，他做指點(diǎn)。

沒有人來找他指點(diǎn)武藝，于是他就指點(diǎn)旁邊賣藝那個......那位大哥以為他是來找茬的，一怒之下也就一怒了之，因?yàn)檎娲虿贿^苗新秀，后來這位大哥發(fā)現(xiàn)，苗新秀指點(diǎn)他一是出自真心二是格外無聊。

而阿爺?shù)纳飧缓谩?

第一個因?yàn)檎宜慵獌吹娜瞬耪f完就被他趕走，他說你好好的一個人信這玩意干嘛，大寧國運(yùn)昌隆，只要你不走邪路哪有什么兇的，都吉都吉。

第二個來找他問姻緣的人他問了問人家歲數(shù)，人家說六十了，他說你都這歲數(shù)了你算雞毛姻緣，有給我的錢你去小淮河不好？

他沒去過小淮河，但聽說小淮河是人間極樂境。

大奎和二奎就蹲在旁邊看熱鬧，一蹲就一天過去了，回家的時候，倆人都是一身土。

有一天兩人實(shí)在是閑得蛋疼，于是決定摔跤來活動活動，結(jié)果被圍觀的人扔了一地的銅錢，裝滿了兩人的衣兜。

這個長安啊，所有想看著從無事村一步登天到長安的少年該作何選擇的人，都是一臉茫然。

葉無坷從貧苦到繁華，又被那么多大人物看好，按理說就該好好利用這尋常人修八輩子也修不來的機(jī)緣，可他就不。

他用了三天的時間在一條街上想買個院子，長安地貴，可他買得起，尋常院落再貴也不可能貴到兩千五百兩。

然而沒有找到，這條街上的那些做官和做生意的不會賣宅子，就算是尋常百姓日子過的也都富足，沒人會賣房子玩。

而他也不可能為了在長安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就哄抬房價，價值一百兩的院落加價到五百兩買不到，那加價到一千兩自然能買到，可他就不。

冤枉錢，一個銅錢都不花。

他還有些執(zhí)拗，就只在這條街上找，找不到賣的就找租的，最終租下了臨街的一家店面。

房東原本是自己做生意，年紀(jì)大了，兒女又不在身邊，在繼續(xù)辛勞和吃房租之間做選擇，顯然后者更有性價比。

房東問葉無坷打算做什么，他不接受做那種會臟污了店面的生意。

葉無坷說什么生意都不做，就住。

房東覺得他是騙子，不打算租給他了。

葉無坷無奈之下就只好說了個謊，他說賣字畫。

賣字畫當(dāng)然不會把房子弄臟，于是房東這才答應(yīng)下來。

可葉無坷會個屁的字畫，正如他在書院里對那個黑了他銀子的人說的那樣。

東北邊疆的知識都比別處生長的慢些，產(chǎn)量也低，窮盡一個無事村再加一個雙山鎮(zhèn)，也比不過長安城最偏僻角落里因?yàn)閷W(xué)問不好而開不下去的私塾。

大慈悲山里沒有書，阿爺窮盡心思給他淘換來的書冊有一多半還因?yàn)槌叨冗^大被阿爺又封存起來。

葉無坷很清楚哪怕他從小用木棍在地上練出來的字，和書冊上的印刷體一模一樣分毫不差也賣不了錢。

他只是要在這條街上，哪怕暫時沒有好的營生也要在這條街上。

對他好奇的人不會一直好奇，觀察了幾天之后他的表現(xiàn)也就讓人失去了興趣。

住進(jìn)鋪?zhàn)拥牡谝惶?，他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從里到外打算一遍，又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去東市淘換到了一些舊家具。

他最喜歡那把瘸了一邊彎軌的搖椅，哪怕這把椅子是他買的舊家具中最便宜的一個，買馬扎，送搖椅。

配上相同的木材要花費(fèi)不少，這搖椅的材質(zhì)其實(shí)很好，必然是大戶人家不要的東西，若是配上一邊不同色不同材的彎軌就很丑，葉無坷覺得只要能搖起來就足夠完美。

降低期待，容易得到滿足。

他每天都會有至少三個時辰坐在這把破搖椅上讀書，喝著五個銅錢就能買二斤的茶碎，幸福滿足的好像已經(jīng)得道成仙。

一個幾乎可以確定能在長安城里走上捷徑的少年，卻慢慢的讓人覺得他暴露了本性......一個懶人。

別說那些只是對他好奇的人，就連高清澄都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來找過他。

他像是被遺忘在長安了。

盛夏的某個傍晚，皇后想起來小丫頭已經(jīng)許久沒有提及葉無坷這個名字。

于是問她那少年在書院表現(xiàn)如何？

皇后以為，那少年終究會不盡如人意，所以高清澄才會逐漸不再提及。

高清澄回答后，皇后沉默了許久。

那條街其實(shí)沒什么特別的，和長安城里無數(shù)條街道相比也一點(diǎn)都不出奇。

當(dāng)初并非是因?yàn)殛P(guān)系好所以選擇住在一條街上的三家，差不多年紀(jì)的孩子卻注定了一起長大。

一戶姓陸，一戶姓徐，一戶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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