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的住處雖然名義上是在東宮,但是現在已經搬到了奉天殿的偏殿里。
和朱元璋的寢宮,一墻之隔。
皇帝對于吳王的培養和寵愛,由此可見一斑。
御案上奏折堆積如山,朱元璋借著燭火仔細的閱讀,時而眉頭緊皺,時而嘆息,時而咬牙切齒,時而面帶笑意。
當皇帝,從來都不是一個輕松的工作。
皇帝身邊五步的距離,朱允熥坐在書桌上仔細地溫習著自己的課業。
朝會散去之后,方孝孺第一時間把這些天他拉下的經文講義送了過來,并且再三叮囑朱允熥好好學習。
此刻,朱允熥手中讀的,都是方孝孺用工整的小楷一筆一劃寫出的課業,其中晦澀難懂的地方,有著詳細的標注。
課業大多數是孔子的儒家理論,對于前世參加過國學班的朱允熥來說,并不算太難。
只是這些課業中,只有孔子的思想,沒有孟子的主張。
對于孟子,歷朝歷代的君王心情都很微妙,既要用心里也在痛恨。
因為在統治者看來,孟子的思想里有著許多無君無父的東西。
朱元璋就從不掩飾對孟子的厭惡,直接把孟子從歷代先師中劃了出去。
并且私下里說過,這老兒如果活到現在,老子肯定當頭就是一刀。
除了儒家講義,還有更加難懂,集歷朝歷代陰謀詭計朝堂權術為一體的資治通鑒還有各種史書課業。
以史為鑒,讀史可知興衰,可以看到未來。
別的還好說,但是這些史書,朱允熥讀起來稍稍有些吃力。
古人講究惜字如金,在著作中一個字,往往有著很多不同的含義。
正咬著筆頭對著自己的課業用勁兒,忽然發現眼前的燈光一暗,不知何時,朱元璋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笑吟吟的看著他。
“皇爺爺!”
“火旺一點看得清楚,別離書本那么近,小心看壞了眼睛。
”朱元璋隨手拿起桌上的銅條,把粗大的燭火中那些燃燒剩下的雜質去掉,燭火頓時大亮。
隨后,若有所思的說道,“一個國家就好比這蠟燭,想要它明亮,就要把多余的廢物去掉。
”
說著,又擺擺手,“來搬個凳子到爺爺邊上,幫爺爺看看奏折!”
朱元璋喜靜不喜歡吵,因次有朱允熥在的時候,爺倆周圍沒有宮人伺候,朱允熥半個了圓凳子,坐在了朱元璋龍椅邊上。
不知為何,第一次如此近的靠近那張代表著大明皇權的椅子。
朱允熥的心,砰砰地跳得厲害。
一摞與普通奏折不同,藍顏色的奏折放在了朱允熥的面前,朱元璋道,“看這個。
”說著,對角落中說道,“瞎子嗎?趕緊給吳王端蜜水來!”
角落中的太監無聲的下去,再回來時手中的托盤上一碗用蜂蜜調和的溫水。
“學了半天費神了吧!”朱元璋親手端過,放下笑道,“茶那東西,你年輕人不能多喝,喝點蜜水!”
朱允熥心中感動,此刻的朱元璋像極了曾經他后世的爺爺,那個害怕孫子看書學習看壞眼睛的慈祥老人。
殊不知,他孫子假裝在看書,課本下面藏的都是漫畫和小說。
“皇爺爺,孫兒是大人了!”朱允熥柔聲道。
“你多大,在咱心里,也是孩子!”朱元璋笑笑,“看吧!”
這是天下老人,最常說的一句話。
朱允熥點頭,翻開奏折,可第一眼就讓他心驚肉跳。
“臣,錦衣衛武昌指揮使趙廣之上奏,楚王宮中多不法,王好美人,其宮中官吏于江南揚州等地,購買揚州瘦馬。
王宮中夜夜笙歌”
這不是大臣的奏折,而是朱元璋的耳目,監視天下錦衣衛的奏折。
而這第一封奏折,就是錦衣衛在和皇帝匯報地方藩王。
“接著看,別分心!”朱元璋喝一口茶,拿起一張奏折,邊看邊道。
“宮中奢靡成風,楚王為美人每月所花白銀竟然高達數萬兩之多,除此之外,楚王圈養戲子樂手”
讀到這里,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楚王要倒霉。
楚王是朱元璋的六子,封地在南北要沖之地,武昌。
武昌既是交通樞紐軍事重鎮,又是商貿發達繁華之地,封在那里可見朱元璋對這個兒子的重視。
可是這個兒子,是昏頭了。
他觸犯了朱元璋最忌諱的事,那就是奢侈。
此時,朱元璋的聲音幽幽響起,“你六叔年少時也曾跟著大軍南征北戰,立下不少功勞。
可是年紀大了,卻越活越回去,開始不務正業了。
”說著,扭頭看著朱允熥,“大孫,你說,該怎么處理?”
這是在考較自己,而且是涉及到朱家血肉至親的考較。
朱允熥腦中快速的思索著,緩緩開口,“若是讓孫兒處理,孫兒以為,高高抬起,輕輕放下,讓六叔知道錯了,知道怕了就好!”
朱元璋看了朱允熥一會兒,莞爾道,“如此甚好!”
朱允熥心中松了一口氣,剛才朱元璋說,大孫該怎么處理?其中隱含的臺詞應該是,大孫若是皇帝該怎么處理?
對于皇帝來說,一個吃喝享樂的藩王絕對好過一個暗中積蓄力量,招兵買馬結交大臣有不臣之心的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