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骨頭硬,你有種!”朱允熥怒極反笑,咬牙道,“是條好漢!”說著,轉(zhuǎn)身道,“關(guān)到詔獄中去,傳旨給燕王,告訴他他的好兒子對朕做了什么,讓他火速進京,給朕一個交代!”
“皇上!”朱高熾驚駭欲絕的大喊。
若是朱棣進京,怕是要活活打死老二,這可是大逆不道的大罪。
朱允熥聽也不聽,邁步朝外。
“為何?”下一秒,他的身后出現(xiàn)朱高煦的問詢之聲。
朱允熥詫異的回頭,只見朱高煦在幾個錦衣衛(wèi)的控制下,跪在地上,卻掙扎著抬頭,眼中帶淚,“為啥呀?”
“什么為啥?”朱允熥不解道。
“你知道藍帥要死,為啥還要讓他云南?”朱高煦嘶吼。
朱允熥轉(zhuǎn)身,上前兩步,“他一身病痛,求仁而已”
“不是,你根本不了解他!”朱高煦掙扎著大喊,“他根本不喜歡打仗,又怎么會喜歡死?”
這話,讓朱允熥陡然愣住。
“他為大明,為你做了那么多,他得到了什么?”朱高煦繼續(xù)大喊,“好死不如賴活著,如果能,即便病了無藥可醫(yī),可是守在家人身邊,多看看親人多看看兒孫不好嗎?”
“戰(zhàn)死疆場聽著威風,可他媽的哪個男人愿意孤零零的死?”
“他求死,是因為他沒辦法。”
“他不死,他始終是罪人,始終有罪,他哪里來的罪?你告訴我他哪里來的罪?”
朱高煦的喊聲帶著幾分癲狂,“他有罪,他的子孫也有罪,他一生的功績就不會被人知道。他只能求死,戰(zhàn)死了一了百了,戰(zhàn)死了他才對得起他這一輩子,為大明出生入死。只有戰(zhàn)死了,他才能瞑目。”
“你是皇上,你明明可以給他平反,明明可以讓帶著殊榮走,明明可以讓他風風光光的走,為啥要他去云南,為啥知道他只有死這條路,還讓他走?”
“他不應該這么死的!”朱高煦哭聲大了起來,“他本可以,帶著夫人兒孫,回老家再看看家鄉(xiāng)的梨花。他本可以趁著還能動,多會會老朋友。他本可以趁著還有力氣,大聲笑大聲哭”
“他還有很多事沒做,人這輩子到最后求的不就是不留遺憾嗎?他戰(zhàn)死了,風光了,誰的風光?”
“大明朝的風光,是他藍玉的風光嗎?可他的遺憾呢?你知道他的遺憾嗎?”
“國葬?郡王?那他媽都是給活人看的,死人知道什么?”
“你本可以留下他,讓他沒有遺憾的!”
“病痛纏身?哈哈,哈哈!在北疆我跟著他,去云南我也跟著他。他要是真的病的那么重,早就死了!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要死的人什么樣。他明明還可以多活幾年的,多活幾年!”
朱允熥站在原地,漠然無聲,聽著朱高煦的嘶吼。
然后,他心里酸得,就好像很多東西堵住。
是的,藍玉的死,其實是他不得已
只不過,無論是大明,還是他朱允熥,還是藍玉,乃至老爺子,都需要藍玉用一個體面且合適的方式
朱高煦吼完了,劇烈的喘息哭泣。
然后,他接著小聲的哭訴,“藍帥死的那天,我沒怎么哭,燒他身子的那天,我也沒怎么哭。我想哭,沒有眼淚。今天,我痛快了!”說著,昂著脖子,“皇上,你殺了我吧!”
“你根本不知道”說著,朱允熥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發(fā)現(xiàn),沒必要說,說了對方也不會懂。準確說,說了對方也不會理解。
“因為這,你絆了朕一腳,是不是?”朱允熥平靜的問道。
“是!”朱高煦大聲道。
“因為藍玉?”
“是!”
“你心中可有遺憾?”朱允熥問道。
“有!”朱高煦睜開眼,“恨不得屠了緬地,殺殺殺!”
“只是那里嗎?”朱允熥背著身子,沒去看他。
“不單是那,藍帥說過要拒敵于國門之外,不然死的就是我們的人。”朱高煦咬牙道。
“好,朕成全你!”
“皇上!”朱高熾驚呼。
“你屢次三番違逆朕,甚至做了大逆不道之舉,本該死罪!但看你還有幾良心,念你是皇家至親!”朱允熥看著門外的夜空,“奪去高陽郡王,降為鎮(zhèn)國將軍。”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你在緬甸時串聯(lián)的五千藍玉舊部,撥做你的護軍,許你再北平繼續(xù)招募三千人,給你兩年的軍資糧草,踏平緬甸。”
說著,他轉(zhuǎn)頭,“藍玉是為了西南邊疆戰(zhàn)死的,你既然心里這么想著他,那就繼承他的遺志,永保帝國西南日月昌明!”
“快謝恩!”朱高熾焦急的大喊。
“嘿嘿!”朱高煦咧嘴大笑,“臣,謝皇上隆恩!”說著,繼續(xù)道,“臣知道這一去怕是很難再回來,所以求皇上一件事!”
“說!”朱允熥道。
“臣答應過藍帥,送他回家的!”
“知道了!”朱允熥說了一聲,邁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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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臭小子勁兒不小!”
走到外邊,朱允熥狠狠的揉著自己的下巴。
“皇上,要不要叫太醫(yī)”
“不用!”朱允熥看一眼身后的鄧平,“傳旨,方才的事都爛在心里!”
“遵旨!”鄧平回道。
就算皇帝不說,他也要交代身邊的兄弟們。
這等事,人家朱家的家務事,旁人多嘴那就是死罪。
“朕想一個人靜靜!”
說著,朱允熥拋開所有人,邁步朝外走。
月亮星稀,夜空難得的澄凈。
風陣陣,有些冰冷。
“我現(xiàn)在算是個合格的皇帝了!”朱允熥忽然長嘆,“可是我,怎么開始這么討厭自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