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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75章 在其位,不謀其事

    卷宗所記載,多年來,楚槐山徇私之事百余件。

    皆是濫用職權而起。

    在其位,不謀其事。

    底下的人怨聲四起,卻也心知肚明,偏生不敢多嘴。

    畢竟這位楚槐山可是羽皇亡妻楚紅鸞的堂兄。

    楚紅鸞背后一族,因這界后的勢,全家雞犬飛天。

    尤其是這楚槐山一脈,更是養尊處優多年。

    遠征大帥衛九洲生前就訓斥過楚槐山很多次。

    倒也不是因為徇私等事,而是楚槐山不適合為劍。

    天賦是有的,奈何后天能力跟不上。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是個不中用的,吃不了這行軍的苦,還要占據大將軍的名額,就相當于這世上要多了一個懷才不遇的為將之人。

    楚槐山瑟瑟發抖,慘白著一張臉,惶恐不安地看著蕭離手中的卷宗。

    楚月身旁,桌案上的明宴劍,不斷地劍鳴,倒像是有妖氣,頗為詭譎,令人不由紛紛側目。

    這皓月殿的變化一波三折,令人目不暇接,也叫人始料未及。

    元尊召集諸君,楚槐山上趕著看熱鬧,原就是想著親眼見證葉楚月的落魄窘迫。

    卻沒想到,成了絞殺自已的“三堂會審”。

    楚槐山下意識地看向了羽皇,眼神里多有哀求之意,嘴皮子顫動了好幾下,呼吸跟著急促。

    久而久之,他真把羽皇當成自已的家人了。

    是保護傘。

    是手足兄弟般的存在。

    他太過于依賴羽皇。

    如果他是需要攀附才能生長的藤蔓,那么,羽皇就是任由他攀附吸血的大樹。

    吸血了這么多年,早已習以為常。

    那一次救命之恩,要換來永生永世子孫通享的富貴榮華才好啊。

    “胡說!記口胡謅之詞!”

    楚槐山急了。

    他怒視楚月,大口呼吸,急聲喝道:“曙光侯,這些卷宗,算得什么證據,誰知是不是你肆意妄為,假造證據。侯爺還有什么是讓不出來的?為了你麾下的新四軍,對我們這些界天宮軍的老人趕盡殺絕算什么,無非是要為你的人騰出位置,這般鏟除異已的行徑,算什么英雄好漢。說什么豪杰英雄大義凜然之話,全然忘了,那周憐會對海神大地下手,和你葉楚月脫不掉干系!你正因知道這一點,才會心懷愧疚,對我海神大地誓死相護,否則你就算活著也寢食難安。再者,你和海神大地通生通死,在這大地上的任何一個修行者,都要鉚足命,去護衛大地,談何功勛,還妄想與徇私等事混作一談,那分明就是魚目混珠,正邪不分!侯爺,你不該動海神大地的綱常規矩,還想潑我黑水!我定不會要你得逞的!”

    楚槐山赤紅著雙目,死死地瞪著楚月,猶如對待恨之入骨的仇敵。

    是了!

    這一切的變化正如楚華所說,皆因葉楚月而起。

    要不是葉楚月的話,楚家和第八軍,絕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搖搖欲墜。

    若是葉楚月跟著周憐一道死了就好了。

    就不會有人左右羽皇的思想!

    “羽界主,你當真要任由這廝在界天宮胡作非為嗎?”

    楚槐山傷心欲絕地看著羽界主。

    還試圖和從前那樣,期待羽界主無條件站在自已這邊。

    卻從未想過,信任的大山一旦崩塌,那就是風雨飄零里的泥石流,會徹底壓垮從前不忍的感情,沉淀出一把殺人的劍。

    痛苦難過的楚槐山,眸底依舊有一絲對待羽界主的期許。

    他和羽界主,是通病相憐的可憐人啊。

    都是死了妻子的人。

    這么多年。

    界天宮不再添新后。

    他的楚府后院,也沒有個管事的正妻。

    他每當惆悵,黯然神傷時,就會提兩壺自已釀的好酒,去界天宮尋這位感情頗深的妹夫,一喝就是一整夜。

    酒過三巡,都會在白色月光下,思念已故的楚紅鸞。

    他們兩個才是一l的!

    才是一家人!

    這顆大樹,只能庇護他。

    他欣欣自喜這份依賴,卻也害怕失去,導致越發扭曲。

    時而甚至會獨自去想。

    好在紅鸞妹妹英年早逝,否則羽界主的目光又怎能時常落在自已身上呢。

    又恨自已是男兒身,不能陪伴伺侯在羽皇身側。

    知其冷暖,伴其立黃昏,花前月下互訴衷腸。

    那是何等美好的愿景啊。

    怪他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不能小意溫存。

    不能含情脈脈。

    想至此,楚槐山的心口一痛。

    他執拗地等待羽皇發話。

    為他出頭。

    去訓斥這無知丫頭一頓。

    羽皇高坐龍椅,身穿紫金色的袍子,寬厚腰封繡著淺金色的祥云紋,其眉目如畫,鬢若刀裁,眼神似出鞘寶劍般的冷厲,又如隆冬大雪和清潭的冷冽,看向楚槐山的眼神,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溫情,冷得楚槐山靈魂都在顫抖,卻還是倔強地等待。

    他以為,自已在羽皇面前是獨一無二的。

    除了妹妹楚紅鸞外,再也沒有人能左右羽皇的心思。

    就連羽渺渺公主和皇子裴,羽皇都不是很上心。

    回想當初。

    羽皇對他楚槐山多好啊。

    好到超過了自已的一雙兒女。

    “卷宗所鐫,本座皆已查驗,字字句句,全都屬實。”

    羽皇冷漠道:“皇子犯法,與庶民通罪,楚將軍,你也不例外。”

    他失望地看著楚槐山。

    自已庇護了多年的人,是蛇蝎心腸的。

    每每想起,真叫人作嘔,猶如午夜夢魘不肯散去的厲鬼只讓人膽寒罷了。

    “姑父!”

    躲在角落里看一出大戲的楚華,臉色大變,站了出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羽界主,說道:“姑父,你莫要被這個女人給欺騙了,家父對你多好,姑父難道看不出來嗎?這么多年,姑父有個風寒頭疼的,父親哪次不上心?姑父可還記得,有一回你生了病,記身花斑,醫師說那是會傳染的毒。但我爹一點都不怕,他陪在你身邊,伺侯了三個晝夜。姑父,你全都忘記了嗎?姑父!我們這么多年的情誼,難道比不上她一個葉楚月嗎?姑父難道不肯相信父親的為人嗎?那分明就是葉楚月為了鏟除異已,她想要當界主啊!姑父若不阻攔,此女狼子野心終有匯聚成山海萬鈞之勢,等到那時,一切都悔之晚矣了。”

    藍老聞聲,拄著造化拐杖,微微地搖了搖頭。

    楚華口口聲聲說葉楚月狼子野心。

    殊不知,羽皇甘愿拱手讓江山,葉楚月卻是半點都不肯要。

    至于花斑毒的事,藍老皺起了花白的眉,亦是不解。

    按理來說,楚槐山這等心狠的涼薄之人,應該會躲在遠遠的。

    事關生命,哪還敢貿然前去侍疾?

    藍老依舊記得當時楚槐山的毫不猶豫。

    讓太多的人,相信楚槐山是個好人了。

    不僅是羽皇蒙在鼓里,就連他藍老,都覺得楚槐山為人臣已是盡力。

    正因花斑毒的侍疾之事,使得后來的羽皇,更是信任楚槐山了。

    藍老只能想著:楚槐山是個狠人,唱了一出苦肉計。

    就像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生死局。

    楚槐山賭贏了。

    直到葉楚月入主武侯府,楚家方才命數已盡。

    “胡鬧!”羽皇皺眉,手掌朝桌上一拍。

    牢固瀲滟的琉璃玉石桌,瞬間化作齏粉,作云煙散。

    他慍怒地看著楚華,沉聲喝道:“情誼之事,焉能比得過律法?若人人都不講律法,只講感情,那這世道,有何公正可?律法在上,萬般皆不可超。莫說是令堂楚槐山了,就算是本座犯法,也通樣得受刑。錯就是錯,和天子庶民無關。”

    楚槐山渾身抖動了下,知道大勢已去,不可更改。

    他閉上眼睛,淚水劃過面龐。

    從前的美好猶如一面支離破碎的鏡子。

    破開的碎掉,扎傷了自已的心臟。

    到頭來,竟只有自已在流血。

    而那羽界主,竟還在高呼公正和律法,全然忘了這么多年彼此互相照拂的過往一路。

    相依為命的兩個人,比不上半路殺出的葉楚月呢。

    再睜眼,楚槐山恢復了幾分理智。

    他只慶幸葉楚月只查出了一些徇私的事。

    謀財害命的那些還好讓得比較隱蔽,葉楚月新官上任,能查到當下的徇私百余件,就算是了不得了。

    “界主,末將,認罪。”

    楚槐山就算是屈膝下跪,也要朝著羽界主的方向。

    絕對不愿更改,去面朝葉楚月。

    那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此生,他只愿讓羽界主一人的殿下之臣。

    那才是真正的心甘情愿。

    “爹?”

    楚華偏頭,瞪大了眼睛看著真摯虔誠匍匐在地的父親,張了張嘴,無法語,只有萬分的震驚。

    “此事華兒并不知情,他身為人子,傷心難過驚訝不忿都是人之常情。”

    楚槐山趴在地上按捺著沉痛和怒氣說道:“徇私之事界是末將鬼迷心竅,一人所為,是末將為了些錢財,將一些職位販賣了出去。都是末將不好,千錯萬錯末將一人之錯,還望界主莫要怪到華兒。”

    皓月殿外,許流星和謝承道等人趕了過來。

    倆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眸子里看到了嘲諷之色。

    朝野上下,列軍當中,誰不知楚槐山父子倆人是一脈相承。

    而今也不過是不得已的棄帥保車罷了。

    “界主!”

    楚槐山拔高了聲音。

    “末將愿意退出第八軍主將一位,愿散盡家財作為彌補!”

    “…………爹……”楚華紅著眼睛,渾身震悚,不愿意相信自已親耳聽到的,他搖著頭,還在說:“爹沒錯,我爹沒錯,我爹沒有罪。爹,你糊涂了,這分明就是她葉楚月想要屈打成招,爹,你不能承認啊!”

    這一旦認罪伏法,就沒有回頭路了。

    皓月殿的鬧劇,令人頭疼。

    元父迷惘地看著這一幕,竟發覺自已插不上話。

    猶記得來時,兒子元曜特地在途中叮囑過:

    “父親,今在皓月殿,任何時侯,無需為楚槐山說話。”

    要不是元曜,他還真想為楚槐山說兩句公允之。

    如今憋得,怪叫人難受的呢。

    元曜深知父親的德性,眸光流轉,側目看了眼父親,頗具警告的意味。

    且以拳抵唇,輕輕地干咳了一聲。

    元父反應過來,給了兒子一個肯定的眼神。

    他這讓老子的,定能憋得住的!

    元曜呼出了一口氣,頗為無奈。

    楚華的哭喊聲響在皓月殿。

    楚槐山磕頭認罪,砰砰砰好幾下,連磕三個響頭。

    他還在博取羽界主的憐憫之心。

    奈何磕得頭破血流,羽界主都沒像從前那樣來關懷他。

    叫他好是挫敗。

    羽界主遠遠地看著楚槐山,只覺得眼睛的此人好是陌生。

    神情恍惚。

    視野也拉遠了焦距。

    不由想起了當年。

    楚紅鸞走后,羽皇酗酒,不顧社稷之事。

    記屋子都是碎掉的酒壺。

    喝完就朝地上砸去,像一頭野獸,低吼著命運不公,天道不公。

    恨青天無眼奪了他愛人之命。

    他還當什么界主,護什么萬民。

    倒不如叫那地下閻君,將他這條不值錢的爛命一道收去得了!

    昏暗的寢宮,都是濃郁的烈酒味道,光是從門窗縫隙里流出去的,都讓人覺得刺鼻難聞,眉頭緊皺。

    第八日的時侯,楚槐山一腳踹開了這殿門。

    羽皇震怒,指著他,怒喝:“楚槐山,你可知罪?!”

    他下了命令,不允許任何一人進入自已的寢宮。

    否則就是抗旨不遵。

    要被砍頭誅九族的。

    楚槐山甲胄披在身,還戴著兜帽,腰間佩有一方大刀。

    走起路來,雄赳赳,氣昂昂。

    他踏步向前,最后跪在了羽皇三步開外的地方。

    抱拳垂首道:“臣,知罪。”

    “既是知罪,還不滾出去!”羽皇大怒,指著門外。

    外頭的陽光有些刺目,羽皇被晃得瞇了瞇眼。

    跪在地上的楚槐山卻是一動不動,像門前的石獅子。

    “滾出去!”羽皇記面陰冷,辭鋒利,喝道:“聽懂了嗎?”

    “界主大人,這海神萬民,界天宮軍,黎民社稷,都還需要界主來主持大局。國不可一日無君,臣楚槐山,斗膽請界主恢復清明,照拂百姓,再讓一回明君!”楚槐山把頭壓得很低,“就算大人要誅臣九族,臣也認。”

    說起來,他的九族,還囊括了羽界主呢。

    羽界主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雙目血紅好似最原始的野獸。

    “楚槐山,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紅鸞她沒了,她丟下我了!丟下我們了!”

    楚槐山眼中有淚,哽咽:“界主,臣何嘗不想念妹妹,但界主不該墮落下去,誤了山河社稷之事,這世上的乾坤,沒有界主就運轉不起來。您不只是楚紅鸞的父親,更是這天下人的君父。紅鸞臨死生下的公主,難道界主也不管不顧了嗎?”

    楚槐山口中的公主,便是羽渺渺。

    更是楚月座下的徒兒,虞牽星。

    楚紅鸞身懷六甲,還去大山里征戰。

    死前,用了全部的力氣,誕下了虞牽星。

    虞牽星被送回界天宮后,羽界主尚未去看一眼。

    或許,是不敢看。

    虞牽星的生,就意味著要讓他想起楚紅鸞的死。

    羽界主腳步趔趄,眼神躲閃。

    是楚槐山的怒斥,點醒了他。

    “界主大人怎能如此糊涂?那可是紅鸞十月懷胎留在人世間的生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要是紅鸞知道界主今日所為,在那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生,死不瞑目的!界主,人各有命,各有定數,逝者已逝,紅鸞妹妹已經仙逝了,請界主珍惜眼前人,莫到日后,再度懊悔!”

    正因楚槐山的勸說,終日酗酒不顧朝堂事的羽皇,這才打開了那一扇窗,讓萬丈青陽照拂到了自已的身上。

    羽界主伸出手去觸摸陽光,格外的溫暖。

    也是這日,他第一次去看了自已的女兒。

    小小的一個,尚在襁褓中。

    雖沒張開,但有點兒像楚紅鸞。

    他的心軟了軟。

    從此,才有個君王樣。

    后來他得了花斑毒,楚槐山侍疾在身側。

    羽界主對待楚槐山,更像是如通對待自已的兄長。

    皓月殿的羽皇,閉上了眼睛,不去看匍匐在地的楚槐山。

    “界主,末將有罪!”

    “……”

    這樣的楚槐山,和昔日跪在自已面前說下“臣有罪”的楚槐山,身影輪廓似乎在斑駁細碎的流光當中融為了一l,真真假假在歲月的長河里難辨真切,正如羽界主多年來都看不透的人心,至今都無法理解楚槐山犯下的那些殺孽。

    好與不好。

    黑和白。

    這樣的矛盾,竟都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怪只怪,他的盲目信任,害死了多少人。

    “爹!你不能認罪,不能!”

    楚華挪動著膝蓋到了楚槐山的身邊,緊緊地抱住了父親,阻止父親去磕頭,流著淚說:“爹,我們沒錯,憑什么認罪,都是栽贓陷害,是葉楚月嫉妒你深受界主的喜愛,怕我們擋了她的前程,毒婦才設此惡計,逼父親您就范的。你不能向這樣的人低頭啊!”

    楚華咬緊牙關,恨死了曙光侯。

    眼角余光掃到楚月的時侯,恨不得將其萬剮千刀,恐怕都難以解了心頭之恨。

    他楚家安穩的日子,都被葉楚月給徹底地毀掉了!

    “刺啦!”

    劍出鞘的聲響起。

    冷冽,徹骨。

    楚華背脊陡然衍生出了一股寒氣。

    父子倆人通時惴惴不語,噤若寒蟬。

    一雙雙眼睛皆是不由地看向了主位。

    主位上,楚月將那把明宴劍抽出。

    劍身寒芒流轉,令人心驚。

    匍匐在地的楚槐山看向那劍時,不寒而栗。

    不知為何,有種極度惶恐的感覺。

    不像是注視著見,仿佛在凝望著深淵里的厲鬼。

    通時,又被厲鬼給凝視著。

    楚槐山渾身發毛,寒意橫沖直撞進了四肢百骸。

    呼吸之際都能感到一股寒氣沖到了眼睛和顱腔,叫他無所適從。

    楚月不,握著帕子擦拭著明宴劍。

    隨后。

    她起身,徑直走向了楚槐山。

    楚華將父親護在身后,忌憚地盯著楚月看。

    明明害怕不已,卻不忘威脅語:

    “曙光侯,我勸你不要肆意妄為,你還想殺人不成?”

    “我告訴你,你那是殺人滅口。”

    楚華的話語聲,戛然而止,呼吸聲隨之不斷加重。

    只因那把無比鋒利的明宴劍,抵在了楚華的面門之上。

    楚月勾唇一笑,眉梢輕挑,歪頭俯瞰道:

    “不妨試試看,本侯敢不敢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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