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才學(xué)分文武,有人云,窮文富武。
看似有理,卻也有失偏頗。文可窮學(xué),譬如匡衡之鑿壁偷光,如孫敬之頭懸梁錐刺股。但學(xué)文之富,在于千里之行,在明師教導(dǎo)。自童生起,所用之花費(fèi),比那武要多得多。
韓克忠不過中人之家,再等三年又將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想起家中妻子,已多年不曾添過新衣。家中老母,連豬肉都舍不得多吃。再想想家中父老,族中親長的殷勤盼望,更是淚濕衣襟。
當(dāng)初離家時(shí),族長與縣尊親送。
老族長在后面喊,“等你回來,給老祖宗上墳去!”
“韓大哥!”姜宏業(yè)見狀,輕喚一聲,揉著對(duì)方的肩膀。
韓克忠的眼淚刺痛了楊榮的心,他呆坐在桌子邊,眼球之中瞬間布滿了血絲。崔英英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哭個(gè)啥哩!”旁邊,那鳳陽貢士劉念祖帶著幾個(gè)同鄉(xiāng)過來,低聲道,“哭也沒中,哭有啥用?都是大老爺們,收起眼淚疙瘩。有志氣咱回家啃書本去,總有中的那天!”
他倒是看得開,重重的在韓克忠后背拍了一下,笑道,“走,喝酒去,俺請!”隨即,斜眼看了下魂不守舍的楊榮,大笑道,“你咋那副樣子?你都中了還哭喪著臉干啥?”
崔英英剛要開口,楊榮起身,“這位兄臺(tái)所極是!”說著,他對(duì)韓克忠道,“韓兄不必沮喪,所謂有志者事竟成,在下身邊有一本歷代科考的得失筆記,回頭送于你,助于你一臂之力!”
這份人情大了,歷代科考得失這種書,就算重金買也是買不到的。不管誰有,都是放在家中當(dāng)成傳家寶一樣的東西。
韓克忠感激,長揖到底。
“你這進(jìn)士老爺對(duì)俺的脾氣!”劉念恩大笑道,“走,咱們一道喝酒去!”說著,不由分說的拉著楊榮,拉著韓克忠就往樓下走。
茶樓外,靠近放榜的地方依然是人滿為患。
那些并未得中的讀書們,瘋了一般在墻上的皇榜之中尋找自己的名字。他們不甘心的一遍遍找,一邊哭一邊找,真的找不到,便發(fā)狂似的捶打城墻,無聲嚎啕。
“哎,咱讀書人,難呀!”
看著眼前一幕劉念恩開口道,“這科舉,從古到今逼瘋了多少人?”說著,微微嘆氣,輕聲道,“為名癲為名狂,為求晉身斷肝腸,多少白首仍不中,一生抱負(fù)成黃粱!”
楊榮強(qiáng)笑笑,“這位劉兄倒是好詩才!”
“什么他娘的詩才,俺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劉念恩笑道,“中了個(gè)舉人,已經(jīng)是祖墳冒青煙了,若不是俺太爺活著的時(shí)候有話,俺才不受這罪,在家當(dāng)?shù)刂鞑缓脝幔俊?
說到此處又笑了起來,“不怕你這進(jìn)士老爺笑話,俺們這些鳳陽貢士的身份,多少也是沾了些皇家鄉(xiāng)梓之地的光。不然呀,放在福建,江西那些地方,恐怕連秀才都撈不到!”
楊榮想想,跟著笑起來,“劉兄重了!”
“有啥重的,你看俺們這些同鄉(xiāng),來了京城露餡了吧,一個(gè)都沒中,他娘的,這回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來之前中都留守大人還專門設(shè)宴,囑咐俺們好好考,這回回去,怕是要挨罵!”
劉念恩爽朗的大笑起來,周圍的鳳陽士子們也跟著笑,還都是帶著幾分不在乎的笑。
楊榮心中一動(dòng),“鳳陽中都留守何等尊貴之身,竟然給他設(shè)宴?再者聽這劉念恩的口氣,似乎對(duì)功名利祿甚是看淡。尋常人家可沒這份氣度呀?沒聽說鳳陽有個(gè)劉家呀?”
這時(shí),又見劉念恩摟著韓克忠的肩膀,“虧你還山東好漢,娘們唧唧的,不就是沒中,怕個(gè)鳥!過幾日跟俺回鳳陽,去俺家住一陣。”說著,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你們山東今年中了幾個(gè)?”
韓克忠想想,有些不確定,“好像一個(gè)都沒中?”
姜宏業(yè)也道,“是一個(gè)都沒中,三甲之中就沒山東人!”
“怪了,孔孟之鄉(xiāng)都沒人中?”劉念恩皺眉說了一聲。
隨即,他再次回頭,看著貼在城墻上的皇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