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黑煙嗆得她喘不過氣來,也嗆得她睜不開眼。
但她端端莊莊地坐著,她挺直腰桿,抬高頭顱,被打折的脊梁一寸寸地重塑了起來。
活著的時候不像個人,但回家總得像個人。
不跪。
不趴。
不奴顏媚骨。
不摧眉折腰。
不阿諛諂媚。
亦不屈膝求和。
她聽著這暴室里撲通撲通地響,該燒的燒,該倒的倒,該塌的塌,那青瓦樓的基座就在這暴室里,那粗壯的梁柱亦在這熊熊的火焰里。
椽木砸了下來。
梁柱倒了下來。
她在這一片木頭的糊味里聞見了發髻燒灼的味道,那已不見光澤的烏發,那久不見天日的衣袍,也開始燒了起來。
恍惚記得有人說,鬒發娥眉,生得極美,原不需什么金簪玉飾。
而今這鬒發不會再有了。
但這火燒得真旺呀,烤得她周身都暖融融的。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般暖和了呀。
仔細想想,是從魏昭平三年冬就沒怎么暖和過了。
這一年年的冬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熬過來的。
而今姚小七再也吃不上長壽面了。
她笑嘆了一聲,亂世里的長壽面,不吃也罷。
她看見那金尊玉貴的人踉蹌地沖進暴室,后面的人追著攔著勸著,“公子!不能再進了!”
他被這烈火一次次逼退,又一次次朝她奔來。
他多狼狽啊!
那雙一慣冷靜犀利的眼眸窩了一眶的水,那水又被火光映得通紅,他撕心裂肺地喊她,“小七!”
她從未有一刻見他如此失態過,他那樣老謀深算的人,那樣多謀善斷的人,也會有不能高瞻遠矚的時候嗎?
她看見有椽木砸了下來,砸中了他的脊背。那八尺余的身量,猛地被砸倒在地。
他好一會兒沒能爬起來,后面的人倉皇去攙他扶他攔他,但那人仍舊踉蹌著沖她奔來。
來之坎坎,如蹈水火。
他實在是狼狽不堪吶!
血從他的額頭淌下來,順著那張刀削斧鑿般的臉肆意往下淌著,亦從他的唇角往下淌著,那么好潔的一個人,身上全是塵土木灰。
她心里難過,暗暗滾下淚來。
她想,那么狠心的一個人,這又是何苦呢?
她在火光里含淚沖那人笑著,她心里說,公子,小七要走了。
跪著的小七曾在這暴室里搖尾乞憐,如今小七要站起來,要堂堂正正地走了。
她心里說,公子,你會有你的小貍奴,但不會是小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