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心氣高的姑娘。
孤新給的木犢,她不要。
孤新給的藥,她不喝。
孤命人送去的膳食,她也不吃。
旁人豈敢給孤臉色,偏她敢給。
她越敢給,孤越是翻腸攪肚,心亂如麻。
待她好些,孤特意為她設(shè)了宴。
寺人,延年,九卿,輪番去請,好不容易將她請來。
她不愿見孤,在茶室外踟躕許久,孤都知道,因而孤親自開門請她。
孤厭惡她自稱為奴。
她是要做夫人的人,怎能張口閉口都是奴。
孤不愛聽,她偏要說。
孤生來話少,不是一個擅辭的人,不如九卿。
譬如他有的桃花酒,孤就偏沒有。
旁人請不來的人,唯他就能請來。
性子溫潤脾性好的人,他知道怎樣討姑娘喜歡。
她有意與孤生分,孤愈發(fā)沒有話說。
既是設(shè)宴“請罪”,那便為她布菜。
孤降尊紆貴,旁人是休想的。
她呢,她卻連碰都不碰。
孤愈發(fā)生氣,摔下銀箸,命她吃下。
公子命令,她敢不從?
她不敢。
好好說話她不聽,她只吃孤這一套。
真是個輕賤的小東西。
罷了,罷了,吃便好,還計較那么多干什么。
為表拳拳盛意,孤又提起了君子協(xié)定的事來。
空白的木犢,由著她寫。
她可真是個貪心的小東西。
她要明刀,孤便給她。她還與孤討價還價,步步緊逼。
明刀不算什么,她要了孤的尊重。
不止貪心,還十分記仇。孤的好記不住,孤的不好,有一算一,她記得清清楚楚。
然孤與她說話,竟尋到博弈的樂趣。
這般樂趣,是那些高門貴女身上沒有的。
這日宴飲,孤與她詢謀僉同,約定互不侵犯,和平共處。(詢謀僉同,意為咨詢和商議的意見都一致)
她在青瓦樓安心侍奉,孤是個講信修睦的人,因而也算克制有禮。
孤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好。
孤但愿這樣的好得以長久,使孤安心處理朝政。
近來父親病重,孤那堂弟許牧暗中勾結(jié)扶風(fēng),那稱病不出數(shù)月的王叔,亦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權(quán)豪勢要,十面埋伏。
九關(guān)虎豹,窺竊神器。
孤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是在修羅場里求生的人,兵變于孤而,早已是家常便飯。
四月二十九那夜月黑風(fēng)高,許牧的死士于青瓦樓刺殺。
白日布兵議事,十分疲累,孤竟睡得沉了。
孤夜里喜靜,不曾留人在青瓦樓值守。
刺客來時,是她大聲叫醒了孤。
那破空而來的飛鏢刺進(jìn)門中,也險些刺進(jìn)她的腦袋。
到底是個姑娘家,她嚇壞了,那刺客的大刀就要劈砍下來,她卻僵在門邊不敢再動。
孤倉皇提劍出來,將她扯去身后相護(hù)。
孤的青龍寶劍削鐵如泥,一把將刺客的大刀斷成兩半,卻仍舊被劃破了胸膛。
青瓦樓如兵馬躁動,白刃濺血。
木紗門外幢幢黑影,不知還有多少死士。
孤不怕刺客。
孤為她受這一刀,亦是孤心甘情愿。
她能叫醒孤,孤原十分欣慰。
以為她知道孤待她的好,以為她總會愿意留下。
但孤不知,她竟對孤起了殺心。
孤從刺客的眼里,從刺客的刀里,看見了她取了孤的金柄匕首,她的刀鋒對準(zhǔn)了孤的脊背。
孤心頭一涼。
孤不該忘,她是個魏人啊。
也不該忘,她已是魏國的嘉福郡主了。
孤不知那一刻心里到底是驚駭多一些,還是哀傷多一些。
只知道孤喜歡的人,她并不喜歡孤。
她還要孤死。
孤也不知若周延年此時未能帶人奔來,那一刀到底會不會刺進(jìn)孤的脊背,刺中孤的心口。
孤不知道。
她把孤看作了敵人。
她說,魏國兒女,皆可上陣殺敵。
殺敵。
孤微微晃神。
孤知道,自己便是她口中的“敵”。
孤心里的苦,不知該向誰道。
她從也不曾信孤。
孤扣住她的手腕,那只手是夜曾攥緊了金柄匕首,只差分毫就能插進(jìn)他的脊背。
孤問她啊,問她對孤可有過殺心吶。
孤無聲打量,她的眸中瞬息萬變。
孤審過那么多的細(xì)作暗樁,怎會看不出來啊。
她死也不肯承認(rèn)。
不承認(rèn)好啊,不承認(rèn),孤便當(dāng)沒有。
便當(dāng)沒有。
孤告訴她,永遠(yuǎn)不要對孤起殺心,永遠(yuǎn)不要。
不然,孤怕自己會忍不住先殺了她。
她在孤的審視下起了誓,她說,姚小七永不對公子起殺心,永不。
她說,“不然便叫我五......”
五雷轟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