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望著屋里的一角,仍舊溫藹地笑,“看見了嗎,你父親來了。好好看看他吧,以后再見不到了。”
竹簾后的人問,“你在和誰說話?”
公主垂下眸去,笑得人心酸莫名,“和我的孩子?!?
她的聲音低低的,好似只是說給自己聽。
珠簾后的人不,章德公主溫順地解釋起來,“他在夢里說,想見父親一面。我不愿擾公子,但想著,他這一兩日大抵也就走了。總之是最后一面,便了了他的心愿,公子愿來,他很歡喜。你瞧,他在笑呢。”
小七心里想,大表哥,快進來呀,快進來吧,快進來哄哄這個傷心的公主罷。你哄一哄她,她會很高興。她愿為你理衣袍攏發髻,心里便是有你吶!
可珠簾后的人就似定在了那里一樣,他漠然不動,沒有進來,也沒有一句話。
金繡斟了兩盞熱茶,還勸道,“公子趕路累了,與公主飲一盞茶吧?!?
但那人并不肯賞臉進門。
真是個木石心腸的人吶。
他此時都這般冷漠疏離,真不敢想從前在魏宮待章德公主又是一副什么模樣。
必是比此時還要冰冷怠慢。
章德公主笑,“不早了,金繡,送公子回去罷?!?
她扶著長案費力地起身,金繡連忙上前攙扶,“公主小心?!?
還沒有起身,那人竟撥開竹簾進來了。
徐徐踱到案前,徐徐落了座,要他說句話好似比什么都難,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是個小公子。”
你瞧,他并沒有不認那個已經去死的孩子。
章德公主糾正道,“只是個孺子。”
孺子,便不是小公子。(孺子,小男孩的古稱。《孟子·公孫丑上》:“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保?
但事到如今,孺子也好,公子也好,好似也沒什么重要了。
都沒了。
“公子很快就能回魏國了?!彼郎厝岬匦χ肮咏饷摿耍⑥酪步饷摿??!?
小七微不可察地嘆息,章德公主竟用了“解脫”二字。
那人眉頭蹙著,“你是夫人,該與我同回魏宮?!?
公主搖頭,“我是燕人,再不去魏宮了?!?
那人道,“章德,嫁了沈家,就是沈家的人了?!?
“公子不必再為難自己,公子去娶個喜歡的人,以后都歡歡喜喜的。我在燕國知道公子過得好,便也為公子歡喜?!?
章德公主說著話,那盈盈一眶的淚在燭火下閃著晶瑩的光。
此時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呢?必也是百爪撓心,纏綿悱惻吧。
那人看起來神色愀然,抬起了一只手,竟緩緩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問她,“疼嗎?”
是摔得疼,肚子疼,還是心疼吶?
公主只是含笑答他,“以后不會再疼了?!?
那人悵悵一嘆,竟不知再該說什么了。
他并沒有問章德公主因何小產,也沒有問到底是誰推的她,沒有說過“為你做主”這樣的話。
小七不知道大表哥是什么都知道了,還是根本不曾在意過。
門外有人道,“魏公子若說完了話,就請到茶室里來,我家公子請魏公子飲酒。”
案前的熱茶已經消了白氣,那人依舊與章德公主相對而坐,沒有起身。
章德公主雙手抵額,卻沒有跪伏下去,聲中壓著微微的哽咽,“拜別魏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