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虛弱沒有什么力氣,卻依舊溫和,也把“以死謝罪”這樣的話也說得如此從容。
他的雙手抑制不住地抖著,小七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
主人又問,“你到底是誰的人?”
小七恍然,從前也有人這樣一遍遍地問她。
“魏俘,你到底是誰的人?”
如今的陸九卿與從前的魏俘也并沒有什么兩樣。
不,如今的陸九卿遠比從前的魏俘慘上千倍萬倍。
室內(nèi)的燭光透過木紗門打到了陸九卿的臉上,她好似看見陸九卿的眼淚垂了下來,在泛白的曦光里閃過晶瑩的光澤。
他的聲音不高,但室內(nèi)的人也定能聽個清楚,“罪臣是燕人......是公子的人......求公子放了母親,賜罪臣一死。”
小七忍不住潸然淚下。
一個心有大志的謀士,一個不再受信任的軍師,也并沒有別的出路了。
這樣的人,唯有一死。
死了好啊,死了好,死了就不必再受這人間的苦了。
死了便不必再受這鼎鑊刀鋸,不必再受這非刑逼拷了。
文人有自己的風(fēng)骨,死也得死的體體面面。
室內(nèi)的人靜默良久,遲遲沒有說話,他大約也在心中評斷,評斷陸九卿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一個受了六道大刑都不曾招認(rèn)乞降的人,他的話大抵是真的罷?
室內(nèi)的人又問,“昨夜來蘭臺,為的是什么?”
是了,第一回正堂審問,陸九卿說他昨夜就在蘭臺,那時公子問他星夜來蘭臺,是行刺,還是密謀。
那時陸九卿怔怔地出神,竟沒能答話。
但此時為了他的母親,他答了公子的訊問,“罪臣在墻外,陪伴公主?!?
哦,若果真如此,那么陸九卿心里便是有公主的。
小七不知道室內(nèi)的人信還是不信,但她是信的,章德公主那樣的姑娘,誰又會不喜歡呢?何況此時他的母親還在掖庭受刑,他沒有必要再說謊話。
室內(nèi)的人還沒有做出什么決定,又有人疾疾來稟,“公子,陸母已經(jīng)死了?!?
小七心頭一震,怔然呆在當(dāng)場。
陸九卿的母親竟已經(jīng)死了。
怎就死了呢?
這一朝一夕間的工夫,陸氏竟要家破人亡了嗎?
若章德公主知道了,又該多么傷心吶。
章德公主不愿公子動刑,可公子不但動了刑,手下的人還把陸母逼死了。
小起見陸九卿身子趔趄,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心中愈發(fā)酸澀,不由自主地便沖上了木廊,將陸九卿扶在了懷里。
她從未見過陸九卿如此脆弱,他好似已經(jīng)支離破碎,一具八尺之軀竟好似要碎成了齏粉。
這具軀體真涼吶!
他一點兒溫度都沒有。
她見陸九卿眼里含淚,口中低低地悲鳴,“母親......九卿不孝......”
掖庭的人繼續(xù)道,“還要問陸大人一句,陸母死前喊了一聲‘吾兒已死’!不知是什么意思?”
小七垂眸望著陸九卿,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陸九卿聲腔哽咽,“罪臣不孝......母親怪罪......”
此刻天光大亮,屋檐落了一夜的雪水把木廊邊緣打得濕漉漉一片,這個春日的早晨,依然那么冷峭。
她抬袖輕輕抹去了陸九卿的淚,喃喃嘆了一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