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有人疾疾上了樓梯,莽夫那魁梧的身形在木紗門外輕聲稟道,“公子可方便說話?”
案前那一動不動的人好似這才活了過來,卻也只是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
莽夫的聲音越發(fā)低了下去,“查陸犯的人有了消息。”
哦,陸九卿有消息了。
小七心口一緊,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總以為要查些日子,陸九卿便也能再活些日子,沒想到這么快就有了結(jié)果。
燕人對細(xì)作有著最殘酷的刑罰,或凌遲,或車裂,或縊首,或斬殺,或活埋,甚至還有鑊烹、剝皮之刑。
結(jié)果也沒有什么難以預(yù)料的,無非兩個。
無罪便活著,活著但茍且偷生,遠(yuǎn)離蘭臺。
有罪便伏法受誅,終要骨化形銷,成一抔黃土。
那人開口時聲音仍是低低的,似是有意要避開她,“說吧。”
門外的人回道,“如公子所料,真正的陸九卿早在四年前便死了,如今冒充陸九卿的是楚宮秘密培養(yǎng)的細(xì)作,原姓牧,叫牧臨淵。”
“若不是公子察覺,誰也辯不出這竟是個楚人。自小便養(yǎng)在薊城,學(xué)薊城話,穿深衣長袍,熟知燕人風(fēng)俗,學(xué)了一身的奸細(xì)之術(shù)。不然,扛不住掖庭六道大刑。陸九卿該是什么樣的,這楚國的細(xì)作就是什么樣的。四年前公子加冠,納士招賢,牧臨淵借機(jī)殺陸九卿,取而代之,正大光明地潛至公子身邊。”
小七心有戚戚,公子身邊又有幾人是真正的赤膽忠肝,竭誠盡節(jié),是真正的孝悌忠信,有一顆碧血丹心呢?
他成日潛在蘭臺,深得公子許瞻信任,進(jìn)出大營燕宮如入無人之地,幾乎參與了蘭臺的每一次謀劃,刺殺下毒盡是因利乘便,但為何又從不曾出賣過公子許瞻呢?
但凡有那么一次,公子早便抱恨黃泉了。
明槍暗箭,匿影藏形,真是防不勝防。
“他可招供了?”
“牧臨淵是個硬漢,沒有松過口。虎賁軍在陸氏祖墳外查出一座無名矮墳,掘墓開棺發(fā)現(xiàn)一具與牧臨淵身形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娜耍踝黩炦^,的確是真正的陸九卿。”
裴孝廉得意冷笑,“魏公子名單上有一細(xì)作,是楚宮安插薊城的頭目,受不得鑊烹大刑,烹煮到一半招了,其中便招認(rèn)了牧臨淵的身世。”
哦,原來如此。
小七先前問公子,“陸大人說是公子的人,公子信不信?”
那時公子笑了一聲,“人都長了一張嘴,不要看這張嘴說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是,要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她想起那白日正堂的審訊來,蘭臺的主人問起,“我從未問過你,九卿,你堅守的道義是什么?”
那時蘭臺的主人還叫他“九卿”,如今卻該改口叫“牧臨淵”了。
那時的牧臨淵曾說,“為謀天下一統(tǒng),立一個太平盛世。”
為誰而謀?
牧臨淵說是為公子。
是為燕國的君王,為天下的霸主。
蘭臺的主人又問他,“燕魏楚羌,誰能做天下的霸主?”
牧臨淵說,“唯我燕國大公子。”
是因為唯有燕國大公子許瞻能做天下霸主,能謀天下一統(tǒng),唯有燕國大公子許瞻能立一個太平盛世,因而楚人牧臨淵才從也不曾負(fù)過公子嗎?
那牧臨淵算是一個壞人嗎?
可也許正如他自己所說,“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壞,只是各人有各人的道義。”
于蘭臺而,牧臨淵是楚宮細(xì)作。而于楚宮而,牧臨淵又是叛國貳臣。
但沒有背棄過蘭臺的人,他到底不算是一個壞人。
那人聞?wù)嗽S久,許久沒有動,也沒有答話,他大抵還沒有想清楚如何處理牧臨淵這樣的細(xì)作。
門外的人便問,“公子可要提審楚犯?”
那人低嘆,“不急。”
不急,便是沒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