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怕公子訓斥,那莽夫不敢再在公子面前現眼,說了一句,“末將內傷還沒好,末將這就......這就送去西林苑!”
旋即提溜起筐子,拔腿就跑,那小貍奴還在他懷里喵嗚叫著,遠遠地還聽見莽夫呵叱的聲音,“還撓!還撓!拍你爪子!還撓!叫你撓人......”
小七抬眸縱目望去,遠處青山杳杳,春風萬里,院中小桃夭夭,春景熙熙,這座叫“桃林”的新宅當真與幼時的老屋一模一樣吶!
一時熱淚盈眶。
她想,假使雙親入夢來,她定要同他們好好地說一說,說說蘭臺,說說公子,說說這一座與故土一樣的宅院。
過往的一切,好似都已十分遙遠。
那愛哭又跋扈的阿婭,那攪弄是非的平陽公主,那原形畢露的良原君,那能說會道的許慎之,那尚不足八月的小嬰孩,那衣衫不整的沈淑人,那腦漿四濺的小周后,那胸口迸血的阿拉珠,那醉生夢死的小羌王,那撞柱而亡的老國師,好似已是十年百年之前的事了。
那爆裂的煙花,那雪里的追殺,那綻開的熱血,那沖天的赤焰,那累累的尸骨,那吹著號角的大營,那燕宮之中無盡頭的鏖戰,那高門大院里的奇謀詭詐,就似薊城的春突如其來一般,那些不能為外人道的事也都乍然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燕莊王十七年春,百余個庶人進了西林苑,伐木開荒,廣植桑田。
西林苑熱熱鬧鬧的,成日里干得熱火朝天,就連沈淑人也耐不住深閨寂寞,帶著幾個利索的婆子自己湊過來了。
她雖不會植桑喂養,卻愿放低身段與章德公主一起打打下手,也自愿給庶人們送些魏國的麥茶吃食,她帶來的婆子們倒是些能干的,勞作起來絲毫也不比庶人們差。
沈淑人仿佛自己也想明白了許多,從不去未央臺,也從不去桃林,就在西林苑里好似也像章德公主一樣突然就活泛了起來。
用沈淑人自己的話說,那便是,“日子要過好,咱們姊妹的心就要往一處使。我從前被那羌人迷惑住了,只知道四處生事,如今想得明明白白,聽那外族羌人的干什么,咱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吶!我呀!真蠢!真蠢!”
她說起這話的時候,忍不住愴然涕下,眼睛都哭得紅紅腫腫的,好一會兒哽咽不能語,最后總要趴在小七肩頭哭上一場,說什么,“咱們三個苦命人呀,從前都是哥哥的身邊人,如今哥哥走了,我們姑嫂姐妹一場,到底是要相依為命的。小七,好小七,姐姐悔的腸子都青了,再也不惹事了!我的好妹妹,你心疼心疼姐姐吧!”
還要握住章德公主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我們姑嫂啊,真是同病相憐!我的好嫂嫂,我的好嫂嫂,你也心疼心疼我這可憐的做小姑的人吧!”
說得倒像魏公子已經薨了,沈家只余下她們幾個無依無靠的女人了似的。
看起來十分可憐,小七與章德公主便也收留了她。
小七干什么,沈淑人便干什么,她還說,“從前我總看不上你是從桃林來的,語間總是欺辱輕賤,蠢貨,我是真正的蠢貨!如今才知道在山里田間是多么好,我不如你,我要像你一樣活!”
她在閨中時向來是嬌養著的,連自己祖母的湯藥都從也不曾侍奉過,更不要提干什么農活了。但她如今肯學,也肯放下身段,肯穿與小七一樣的素衣青鞋,也肯挽起袖子一同喂雞鴨。這要是傳到關王后耳朵里,只怕她削掉腦袋也是不敢想的。
不提公子,也不哭喊叫累,陶陶然樂在其中,也算是一條出路。
素日還好好的,只是每回見小七面色紅潤地從桃林回來,沈淑人總是忽忽不樂,若有所失。
你聽她時不時唉聲嘆氣的,總要嘆上這么一句,“我命不好,大抵是要守一輩子活寡了.......”
有一回,還聽她偷偷向老嬤嬤們問起,“周公之禮果真能叫人......那么.....那么舒坦么?”
嬤嬤們倒被她問得老臉一紅,相顧一笑,神神秘秘地附耳回道,“夫人試過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