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此刻的寂靜遠比四下哀嚎更加煎熬人心。
原本滿腹心盛,猛地就墜入了無底的冰窟,一頭的冷汗須臾之間就冒了出來。
貴人是誰?
若是大周后,那這深夜造訪的就該朝著燕宮方向,恭敬地抱拳,稱一聲“萬福宮娘娘”了。
因而不是威重令行的大周后,是詐敗佯輸?shù)奈悍蛉税 ?
自魏昭平三年末那一場兵亂開始,沈淑人要的就是她的命啊。
沈淑人出嫁之前,有關氏舅母教身傳,嫁進蘭臺之后,又有魏宮嬤嬤的循循善誘。
她是一計不成,又施一計。
是以尺蠖之屈,后發(fā)制人。(尺蠖,蟲名,體長約二三寸,屈伸而行。尺蠖的彎曲,比喻為達到某種目的而采取以退為進的策略)
可恨竟因了這四月的偽裝,竟忘了沈淑人是與關青詞一樣的人。
是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發(fā)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出自唐·韓愈《柳子厚墓志銘》,即落井下石)
似這般天生驕恣,利欲熏心的人,向來辜恩背義,極善鉆營取巧,慣是從惡如崩,恨不得落井下石,怎會甘愿屈居人下,不忮不求,何況還因了“娥皇女英”顏面丟盡,又在青瓦樓之外生生地挨了她好幾巴掌。(不忮不求,不妒忌,不貪得無厭)
公子察覺余歇,說不定就是出自沈氏的手筆。
難道追殺到山神廟的魏人,與其就毫無干系嗎?
腦中關于沈淑人的一切,全都要千絲萬縷地聯(lián)系在一起,又聽掖庭令應道,“是,請貴人放心。掖庭十八道酷刑,有六道都是下官所創(chuàng)。下官是酷吏出身,在下官手上死了也不知有多少人了。有冤的,沒冤的,凡是進了掖庭的,人也叫她變了鬼。”
聽得小七頭皮發(fā)麻,心驚膽寒。公子身邊待久了,可當真是膽大包天,掖庭的手段早有耳聞,她竟敢與這活閻王討價還價,談什么交易。
瘋了瘋了。
真要把人活活地嚇瘋了。
外頭的宮人哼笑一聲,寬大的袍袖在這岑寂的夜里甩出了好大一聲響,驚的人心肝亂顫,“這才像話,走吧,咱家與掖庭令一起進去瞧瞧。”
掖庭令還想攔,卻已經(jīng)是攔不住了,那宮人抬步便朝著這廂趕來,身后黑壓壓地跟著好幾人,“咱家今夜趕來,就是要盯緊了那細作,要親眼看著她是怎樣從人變成了鬼!”
腳步細碎雜亂,就似那夜半前來索命的牛頭馬面,真真切切地叫人栗栗危懼,膽喪魂驚。
想起身上還裹著夜行連帽斗篷,倉皇解了,悄無聲息地掖進了稻草之中。忙不迭闔緊了眸子裝死,一下也不敢再動。
她想,她總被人叫“小貍奴”,但愿也果真如小貍奴一樣有九條命啊!
她以自己將來全部的運氣來祈求,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快走!快走!快點兒離開這里!
來人的腳步已經(jīng)進了牢房,然而小七除了攥緊手心,掐緊指尖,卻一點兒主意也無。
只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要折在這一遭了。
臉頰忽地一熱,來人的火把已近在跟前。
小七聽見緞面的衣袍輕擦的聲響,那宮人尖細的嗓音驟然高了起來,“掖庭令敢對咱家撒謊?”
這周遭的人無不栗栗自危,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誰知道接下來又會發(fā)生些什么。
掖庭令忙上前問道,“下官豈敢,大人何出此?”
那宮人陰森冷嗤,火把登時就摔在了地上,“這袍子都好好的,可有半點兒動刑的跡象?真是膽大包天,全不把娘娘的吩咐放在眼里了!”
小七心中咯噔一聲,完了。
完了。
什么小貍奴,連一條多余的命也沒有。
忽地一下,那火把便燒起了一地的稻草,就在她跟前燒著烤著,烤得她臉頰炙熱,卻也不敢起身避開。
咬緊了牙關,心里的小人大聲叫囂著,忍著,小七!
不要動,也不要眨眼!
忍著,忍過去!
忍過去就有一線生機!
好在還不曾燒到發(fā)髻,很快牢房里就亂了起來,跟來的獄卒慌忙撿起火把,手忙腳亂地把火給撲滅了。
忽地臂上一涼,又被人掀起了袍袖,聽著是掖庭令在說話,“息怒,息怒,大人息怒。”
“下官也是按娘娘的吩咐辦事,娘娘說,要是能留口氣,就送去女閭。大人看,這姿色送去女閭可是能賣個好價錢的。因此下官叫人收著力,免得打出皮肉傷。大人再看,這可都是淤青。”
是了,自下了小軺就被人一路拖著前行,渾身上下早被磕出了一身的淤腫。
那宮人這才熄了一口氣,只是還冷哼著,“如今上頭的意思又變了,不必再去女閭,要往死里打,既是如此,還在乎什么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