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頭的老者虛弱地一嘆,“兒啊......父親不中用了......看不見我兒一統(tǒng)天下.......”
也聽見那人悲愴喚道,“父親......”
老者長嘆,“兒啊,‘民心’二字,你如今可知道了其中的厲害?”
民心啊!
恍然想起年前拜見莊王那一回,就在那一回,公子許瞻曾對坊間的謠傳不以為然,他們父子二人的談話還猶在耳畔。
一人年輕,不知斤兩,“坊間一向愛謠傳,父親不必理會。”
一人歷盡千帆,愀然長嘆,“這是寡人唯一憂你之處。坊間有什么?坊間有人,人又是什么?是人心,民心!不要民心,終究不是長久之道。”
燕國鐵蹄與北羌的兵馬自然所向披靡,因而能摧毀蘭臺燕宮的,唯有人心了。
不然你瞧,那坊間流傳的赤狗傳說,那沿著驛道四散而去的夏人歌,不正是被利用了民心,才引起了一次又一次暴動嗎?
一個出生即在高位,加冠便有兵權(quán)的人,一個從不把民心放在眼里的人,而今呢?
而今他大抵吃夠了民心的苦了,而今也正在受著民心的苦。
這一月來,他大抵也真正地明白了,到底什么是君王之術(shù)與平衡之道。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小七聽見那人聲音嘶啞,低低地回話,“兒知道了。”
又聽那老者扼腕嘆息,“父親死后,秘不發(fā)喪。”
自古就講蓋棺事定,君王更是入陵為貴。
這八個字,字字都是籌謀,也字字都是遺恨啊。
那人的聲腔亦是藏不住的哽咽了,“父親!”
老者又道,“父親就在后方守著你的疆土,兒啊,你放心去......有父親在,燕國......出不了大亂子。”
去歲啊,去歲拜見莊王,莊王也是一樣的話。
去歲的莊王說,“寡人就含著仙丹在這九重臺里躺著,躺也要躺到吾兒締成大業(yè)那一日。”
然而他這支離病骨,到底再撐不到公子許瞻囊括四海,并吞八荒,建一個承平盛世了。
小七眼里一濕,又聽那老者兀自說道,“兒啊,今天是你一人來......”
那老者又問,“你的嘉福呢?”
那人沒有說話。
那人不說話,老者便也明白了,悵悵然無力地嘆了一聲,“她沒來......許家的人,都是孤家寡人了........”
這一句孤家寡人,立時就叫她透骨酸心,淚如雨下。
清清楚楚地記得從前那一句話,“吾兒有福,寡人高興。”
而這樣的話,也一樣不會再有了。
莊王的話,她都牢牢記在了心里,然而卻再不能及時規(guī)勸,再不能勸他厚修德行,正道寬仁,亦再不能勸他克己復(fù)禮,明善誠身了。
聽見那老者就在內(nèi)殿捶案痛哭,“該殺伐果斷的時候,你沒有殺伐果斷。該低頭服軟的時候,你也沒有低頭服軟......父親這一走,放心不下......我的兒啊!”
那人許久都不曾說話。
大約早已心碎神傷,卻也到底沒有什么可說的。
“請你母親回來吧,你出征后,只有你母親能在薊城為你主持大局。”
“父親要向你母親認(rèn)錯,這些年到底是對不住她,叫她一個人平白受了這么多委屈,這是父親最后教你的。”
小七轉(zhuǎn)頭朝那老者望去,那老者枯瘦的手顫顫巍巍,他指著案上,已是氣若游絲,“嘉福愛吃的......肉脯......你給她......”
她心中凄愴,掩面無聲地痛哭,卻不敢起身去見那老者最后一面,更不敢似從前一樣回老者的話,不敢說,“我永遠陪著他,不必叫他做個孤家寡人。”
那老者緊緊抓住了公子許瞻的手,拼盡這一輩子的力氣說道,“許氏子孫凋零,寡人……寡人要去......向列祖列宗請罪了……”
“從此,燕國......都交給你了!”
便聽得一聲悲慟的低喚,“父親!”
燕莊王十七年八月二十九日,夜,那個給過她肉脯,也給過章德尚方斬馬劍的老者,就這么撒手去了。
隔著素紗屏,她看見公子許瞻伏在老者身上,久久都不曾起身。
他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