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賢低下頭看著他,心中只有一片得苦澀,他想起了三十二團里那些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想起了那些倒在敵人刺刀之下而沒有后退半步的士兵們,也想起了王金娜曾經警告過自己的話,同時,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學員長莫云天的告誡,莫云天說同學之間就要互相幫襯,是的,他是在幫襯王江,可是卻是這樣一種結果。但是真得要王江去死嗎?而如今,他們的同學又剩下幾個了呢?
“師長,事已至此,便是殺了王江又有何用?”張賢這樣地對胡從俊道:“三十二團打成這樣,我這個作為團長才真正得難辭其咎,我甘愿接受處分!”
胡從俊看了他一眼,知道這是張賢在往自己的身上攬責任以減輕王江的罪過,他當然明白此時張賢的心境。他揮了揮手,讓副官拉著王江出去,王江還在哀嚎著懇請師長的饒恕,直到被副官帶著人拉出了屋子,還在哭叫著,這個副官很是譏諷地告訴他:“王江,你哭什么哭?我要是張賢的話,一定要親手把你斃了,還會給你求情?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師長已經饒了你這條狗命!”
經這個副官如此一說,王江這才霍然明白過來,馬上停止了哭嚎。
看著王江被拉了出去,張賢卻覺得這心里面一股難以名狀的悲酸。
胡從俊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悠悠地道:“我真得不明白,同班同學,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區別呢?”但是這一句話出口,他也默然了。他是黃埔四期的學員,在他的同班同學中,卻也有許多加入了**的陣營,**就是其中最為著名的一個。
“謝謝你,師長!”張賢由衷地道:“如今我的這些同學中,已經沒有幾個還在了,大部分人都參加了當年的遠征軍,死在了異國他鄉!我們剩下的幾個能活在現在,已然是十分不易了!”他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
胡從俊怔了一下,又想起了一件事來,問著他:“張賢,你是不是有一個同學在第五軍里任團長?”
張賢點了點頭,告訴他:“是,他是莫云天,是班上年歲最大的,也是我們的大哥和學員長!”
胡從俊沉默了一下,還是問著他道:“莫云天是不是那個莫大膽?”
“是!”
又是一陣沉默,胡從俊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張賢,你要知道,我們這些軍人,難免會戰死沙場,馬革裹尸,但是絕不能有絲毫的怯懦。我們的存在是為了我們國家的統一與強大,能夠讓我們的子孫后代過上太平安穩的日子,便是我們負出生命,我認為也是值得的!”
張賢努力的點了點頭。
胡從俊又道:“你的那個同學就是一個很令人敬重的英雄,為了攻破敵人的阻擊,他親自帶著兩個連沖入了敵陣,連奪下了三處要地,但是不幸得很,他被敵人的炮火擊中,最終是粉身碎骨,連塊完整的尸骨也沒有找到!”
淚水再一次悄然無聲地劃過張賢的臉頰,莫云天也犧牲了,卻是如此得壯烈!他又記起了當年在昆明抬著戴安瀾將軍靈柩時的情景,耳邊還清晰的記得當初他那斬釘截鐵的誓:“我最親愛的祖國,為了你,我會付出一切,只要能把侵略者趕走,我寧愿為此獻出生命!”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趕走日本侵略者之后,這個被自己敬為大哥的同學,沒有死在抗日的戰場之上,卻死在了內戰的硝煙之中,這是一件多么令人悲憤填膺的事呀!想一想自己,如果當時在張鳳集,不是把一切都豁將了出去,或許也將會步入莫云天的后塵,而成為內戰中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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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斗總算已經結束了,國共雙方的軍隊在魯西南地區已經脫離了接觸,可是這場惡仗對于雙方面的軍隊來說,教訓都是深刻的。幾乎是與此同時,兩方面的軍隊都在做著同樣的檢討,總結各自的經驗與教訓,以期在下一次的戰斗中能夠揚長避短,取得更大的勝利。
對于**方面來說,能夠與國軍的王牌師打上一仗,也就知道了自己的差距,知道了自己后面的仗應該怎么去打了。不過,通過這一仗,所有的人也都記住了這么一個名字——三十二團的團長張賢!
錢雄風成了這場戰斗中唯一的閃光點,他能夠帶著一百多號人堅守陣地達一天一夜,死戰不退,頂住敵人強大的炮火與襲擊,為大部隊最終奪取整個集鎮奠定了勝利的基礎。為此,錢雄風被整個野戰軍點名表揚,并且被樹立成了模范與戰斗英雄,不久便在七縱司令員王勇的推薦之下,接任了第二十旅的旅長。
相比之下,最早打開張鳳集局面的黃新遠卻是黯淡了許多,黃新遠雖然很有頭腦,是帶著五十九團第一個打進了張鳳集內的人,并且作戰也十分勇猛,但是在關鍵時候卻棄下友軍獨自突圍逃生,僅此一點便令他背負了一生的恥辱,盡管此后的作戰中,他負出了百倍的努力,卻再也沒有得到過上司的賞識。
因為身負重傷,所以野戰軍內部并沒有對黃新遠作出相應的處罰,這也為他保全了一份臉面。但是等他的傷一好,他便被調出了七縱,調到了一縱的一個二流團去當團長,這其實也就是一種變相的處理。
在離開七縱的時候,錢雄風去送他,當著錢雄風的面,黃新遠感慨萬千,想一想,如果自己能夠和老錢一樣,堅持到最后,便是戰死在張鳳集內,他也心甘了。
“知道嗎?老錢,我現在是特別得后悔!”黃新遠這樣地告訴他。
錢雄風沒有說話,他當然知道黃新遠后悔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