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賢抬起了頭來,在門被推開的剎那,一束陽光直射進來,他的眼睛不由得一陣眩暈,過了一會兒,這才看清了走進來的這個女兵的面孔。
這是一個身材中等,留著短發的年青女兵,穿著一身的灰布軍裝,雖然顯得有些陳舊,但洗得十分干凈,里面顯然罩著一件棉衣,所以看著身體有些臃腫;她的頭上戴著一頂有護耳的棉軍帽,前面別著一個五角星,那兩邊的護耳并沒有放下來,而是折到帽頂,然后用兩根縫在護耳上的繩子在帽頂系成一個活結,露著齊頸的黑發。不過,她的脖子上還圍著一條黑色的圍巾,這是她唯一的一件洋貨,是當年上學時家里人從上海幫她買的。她的下身穿著與軍裝一樣的灰布棉褲,不過,小腿上的綁帶打得整整齊齊,整個人都十分利落。她的面容雖然慘白,仿佛是一種不健康的顏色,想來也是大病初愈的樣子。這張面孔也算清麗,只是少了一絲王金娜那樣的嫵媚,少了一點娜娜那樣的成熟!她的臉龐不大,眼睛卻很大,在微微彎曲的鼻梁兩邊還長著一些雀斑。這并不是一個十分美麗的面孔,但是卻肯定有著一種脫俗的質感。
“我叫徐小曼!”這個女兵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屋里來,站在了屋子的中間,停下來,望著張賢已然罩住的半邊臉,這樣地告訴著他。
“坐!”張賢點了點頭,指著那邊的一個木凳子,沙啞著聲音道。
徐小曼看了一眼那個凳子,又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看著張賢,有些尷尬,但是卻強裝著笑容,對他道:“剛才我跟周醫生過來了,你的門關著,不愿意見我們!呵呵,我想在我離開這里之前,怎么也要見一下我的救命恩人,所以到了醫院的門口,我又回來了,想要看一看,你是不是已經愿意見我了!”
張賢點了一下頭,他沒有更多的話來告訴這個陌生的女兵,其實他的心就象這扇門,在剛才的時候,還緊緊閉鎖著,也只是在不久之前,才剛剛打開來。
“我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很痛苦!”徐小曼十分自責地說著:“要不是我,你不會這樣!”
“不!”張賢搖了搖頭,有些慚愧地道:“你其實比我勇敢!”他說得是實話,當大火熊熊肆虐的時候,面前的這個女兵是毫不猶豫地沖進火中救人,而自己,卻要別人來央求,如果從人的本性來說的話,他已經輸了一次良心!
“哪呀!”徐小曼連忙擺著手,同時告訴他:“雖然我是學醫的,可是到現在,我還不敢殺只雞!”
“這不一樣!”張賢苦笑著,告訴她:“菩薩說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學醫那是救人治病,殺雞那是殺生害命,這是兩種性質的事情,不能混為一談!”
徐小曼愣了一下,忽然覺得面前的這個救命恩人說出來的話,實在高深,仿佛是蘊含了許多她可以感知卻又無法說出來的真理。她怔怔地望著張賢,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良久,也沒有轉移視線。
張賢被她看得有些局促起來,故意咳嗽了一聲,將她從沉思中驚醒。
“呵呵,我看到你,總覺得好象是在哪里見過!可是,卻又想不起來。”徐小曼實話實說了出來。
“哦?”張賢不由得怔了一下。
徐小曼卻又隨即笑了起來,連忙搖了搖頭,這才告訴他:“看我,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長得象我認識的一個人而已!”
“他叫什么?”張賢馬上來了興趣,不由得問道。
徐小曼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仿佛是要把以前不美好的事情忘掉,只當成一個回憶。
見她不愿意說出來,張賢也不好再問下去,屋里的氣氛頓時沉悶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徐小曼這才再一次開口,告訴他:“我來的時候,給你帶了幾個雞蛋,你沒開門,我就交給周醫生了,他會找人幫你煮了,這個時候,你要加一點營養,這樣,傷才會好得快一點!”
這話,說得張賢的心里暖暖的,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王金娜,如果有她在自己的身邊,這種細節根本就無須別人來提醒。“謝謝!”他禮貌地回答著。
又坐了一會兒,徐小曼終于站起了身來,對著張賢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要走了。我還有一個同伴在那邊等我,怕天黑前趕不回部隊了!等以后有空我再來看你!”
“好,你慢走!”張賢點著頭,然后又說著:“以后你也不用來了,等傷好了以后,我也不會在這里了!”
徐小曼愣了一下,覺得張賢說得不錯,走到了門口,卻又轉身回來,到了他的面前,猶豫了一下,還是請求著道:“于得水,我能不能看清你的整張臉?”
張賢愣了一下,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答不答應。
仿佛也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徐小曼連忙又解釋著:“我……我是想記住你的模樣,以后一定還會有見面的機會!”
張賢躊躇良久,終于點了點頭,緩緩地取下了蓋住自己半邊臉的那塊布。
徐小曼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馬上又放大開來,遠沒有張賢以為的那樣驚恐。這令他很是奇怪,也許在她來的時候,周醫生早就把他的情況描述給了他,已經讓她心里有了準備。
徐小曼看著張賢的臉,只是點了點頭,然后從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那條寬寬的黑色的圍巾,遞給了張賢。張賢接過來,這是一條機器編織的美國羊絨圍巾,手感十分細膩,柔軟而且暖和。他拿著這條毛巾,愣愣地看著徐小曼,不明白她這是什么意思。
徐小曼笑了一下,這才對他道:“這條圍巾就送給你吧,你可以用他圍住自己的臉!”說著,轉身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