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上書房內,葉紹袁、阮大鋮、馮夢龍、凌蒙初四人端坐在錦凳上,一個個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心無旁騖的樣子。
在他們四人前面正對著的便是崇禎的書桌,此刻這位少年皇帝正聚精會神的翻看著一本詞本,看到精彩之處偶爾還會下意識的點點頭。
許久之后,朱由檢才合上了詞本的最后一頁,抬頭對著面前的四位文人微笑著說道:“這一版的大鬧天宮詞本,朕是最滿意的,不過還是有了那么一點瑕疵,不知你們能不能再修改修改?”
長著一臉大胡子,看起來倒像是個武將的阮大鋮頓時滿面堆笑的回道:“陛下的見識遠超臣等,此前數次提出的意見,都大中弊病,讓臣等茅塞頓開,這才讓這本詞本到了現在的水準。
臣以為,這《大鬧天宮》一但問世,恐怕湯海若獨步海內的《牡丹亭還魂記》也要退避三舍了。還請陛下指出問題所在,也好讓臣等精益求精,修出一本絕妙好詞出來…”
阮大鋮拍崇禎馬屁的表現,讓葉紹袁、凌蒙初甚為不齒,馮夢龍卻沒有他們兩人對于阮大鋮的成見。畢竟他年輕時因為一場失戀,除了功名之外,便把精力大多放在了寫作上,對于數年前的朝野黨爭感受的并不是那么深刻。
五十七歲的他能夠獲得上京面圣的機會,已經很好的彌補了他舉業不暢的遺憾。此刻倒是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這一出《大鬧天宮》的話本上了,畢竟奉皇帝之命制作一出戲曲,可不是常有的機會。
阮大鋮在戲曲上的才能,讓馮夢龍忘記了他曾經依附閹黨的過往。更何況,新帝登基以來并沒有對閹黨進行清算定案,因此天下間的士人也只知道東林黨人在朝中被打擊了,但是所謂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集團,卻是不存在的。
在朝廷的這般宣傳下,除了曾經的東林黨人和親近東林黨人的士人外,各地士子并沒有達成一個統一的共識,那就是東林黨人是不是真的面對了一個閹黨集團。隨著時間的流逝,朝廷在輿論上的壓制,魏忠賢為首的閹黨集團之類的說法,也漸漸在散去。
倒是東林黨人結黨排斥異己的論,身在鄉間卻妄圖操控朝政的狂妄舉動,開始在民間廣為流傳了起來。這使得東林黨人原本殉道者一般的光輝形象,變得有些平凡了起來。作為縱情于詞曲文學的馮夢龍,自然也就沒有那么厭惡所謂的閹黨黨羽身份的阮大鋮了。
馮夢龍也附和著阮大鋮的話語說道:“圓海說的不錯,這從《西游記》中改編出來的《大鬧天宮》話本,就算是臣自己看了也是不忍釋卷的,編成戲曲之后,恐怕街頭巷尾皆要傳唱此曲了…”
葉紹袁、凌蒙初雖然不滿意阮大鋮,但是對于自己參與創作的《大鬧天宮》,也還是深為認可的,因此對于馮夢龍的說法,也是微微頷首,下意識的認同了。
朱由檢雖然很是開心,但是卻張口說道:“就算是《大鬧天宮》再怎么出色,也是四位愛卿的功勞,朕雖然提了幾點意見,但也不能將功勞算在朕的頭上。阮大胡子你這么吹捧朕,要是朕忘乎所以了,重重的摔上一個跟頭,朕可是要找你算賬的。”
阮大鋮頓時訕訕的說道:“不會的,不會的,陛下有祥云護身,豈能摔跤?!?
朱由檢笑了笑,不再打趣他,轉而翻開了手中的詞本說道:“朕看了之后,只有兩個意見。第一個便是將孫悟空被黑白無常拘走魂魄之后,這游地府看刀山火海當然可以,但是這些因果報應的臺詞還是免了吧。
朕要你們編排這出戲曲,可不是宣揚因果報應的。這要是大家都去談果報,只修來世不修今生,或是整天想著去廟中捐門檻贖罪,豈不是便宜了那些招搖撞騙的假和尚?
此外,現在天災頻頻,朝廷需要的是發動受災百姓自救,而不是去拜神求佛,等待天上掉餡餅。所以,你們再改一改,因果報應的臺詞都從中去了。當然,話本中懲惡揚善的臺詞可以留著。
我們不能向百姓宣傳,生前作惡的人,閻王會去懲罰他們。但是我們可以宣傳,地獄中某些人之所以受到懲罰,是因為他們做了惡。”
凌蒙初若有所思,聽的一頭霧水葉紹袁則忍不住向崇禎問道:“可是陛下,這其中可有什么區別么?”
朱由檢想了想說道:“前面的宣傳是讓百姓認為,惡人自有天收,所以他們遇到惡行只需要忍耐。而后者的宣傳是讓百姓知道,只要做了惡就必須要接受懲罰,不管他是在陽世還是在陰間?!?
葉紹袁依然還是有些懵懂,不過他看了一眼身邊的三位同僚都在點頭,不由便收起了自己的疑問。
朱由檢接著說道:“這第二點么,孫悟空打上凌霄寶殿這幾場,也太過文質彬彬了。這怎么能算是一只把天捅了一個大窟窿的潑猴呢?你們還是應當改一改,大鬧天宮的主角就是這只**,要把他踏破凌霄,藐視強權的氣勢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