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七月中,正是陜西最炎熱的時節(jié),在戶外什么都不做,光是呆在太陽底下站上一會,汗水就能把后背的衣衫給浸濕,也只有后半夜到清晨能夠涼快一些,讓人好好休息。不過澄城的百姓卻在這樣的天氣中一早就爬了起來,他們要趕著早上的這點涼爽空氣,趕緊將地里成熟的春小麥給收割起來。
今年陜西的年景雖然算不上風調(diào)雨順,但比起前幾年來倒是好了太多,總算是給了這些農(nóng)夫一個平常年景。如果不是那些外地來的流民軍糟蹋了一部分收獲,憑借著朝廷頒布的免稅令,他們今年原本倒是可以過的寬裕一些,現(xiàn)在么也只能落個勉強度日而已。
雖然澄城的百姓今年連續(xù)受到了流民和官軍的兩次劫掠,不少百姓家中都有親人無辜的死在了變亂之中,但是為了能夠讓剩下的家人存活下去,這些百姓們都無暇去哀傷親人的逝去,而是豁出了性命一般,全家大小一起上陣,搶收著一家人生存的希望。
當閻應元帶著一隊騎兵,押送著五、六名五花大綁的逃兵,順著官道向澄城大營行去時,便看到了官道兩側(cè)連綿不絕的麥田內(nèi),分散著三五成群的農(nóng)人彎腰收割著黃澄澄的麥子。這些割麥的農(nóng)人中并不都是男性,還有好大一部分是女子,其中一些女子的身上甚至還捆著個娃娃在干活,顯然這次兵亂,澄城損失的不只是財物而已。
看到他們這隊官兵的出現(xiàn),原先埋頭干活的農(nóng)人們頓時警惕的站立了起來,不少女子則面露驚恐的藏在了麥浪之中。顯然在他們的眼中,代表朝廷的官軍已經(jīng)和流匪沒什么區(qū)別了,這個發(fā)現(xiàn)讓閻應元的心里感到沉甸甸的。
出身門第并不高的閻應元,在軍校中學習的時候,還是相當認同皇帝提出的以民為本的治國理念,和軍隊最根本的任務(wù)乃是保家衛(wèi)國的講法。而作為新編陸軍,他們得到資源也不是大明其他軍隊能夠比擬的,比如新軍就是大明軍中為數(shù)不多的不欠餉軍隊。
正因為在物質(zhì)上得到基本的滿足,因此宣教司對于新軍將士的思想和文化教育,才能真正的為這些將士們所接受。新軍六師人員雖然有不少出身于京營和遼西鎮(zhèn),但是在**謀部的打散重編之后,這些部隊中反而以新招募的京郊農(nóng)夫出身的士兵較多了。
這些淳樸而老實的農(nóng)夫被征召進新軍后,就經(jīng)歷了長達半年的新兵訓練和一年多的軍隊生活,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于在嚴格的軍紀下生活,和那些沾染了惡習的舊官軍們相比,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味道。
而去年末的那場戰(zhàn)爭,也讓新軍的將士們接受了一次血與火的考驗,讓他們加快了從平民向軍人的轉(zhuǎn)變過程。而從舊官軍中挑選出來的人員和這些農(nóng)夫新丁,在經(jīng)歷了一場戰(zhàn)爭之后,他們之間原本隱隱存在的無形界限,開始慢慢消失,雙方似乎開始凝聚為一個緊密的團體。
不過新軍內(nèi)部的矛盾雖然在化解,但是他們對于大明的舊官軍們,還是保持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當然這種因為所在軍隊而產(chǎn)生榮譽感,也正是新軍和舊官軍的最大區(qū)別。
但是,新軍將士們極力維護的自身榮譽感,現(xiàn)在卻被一群舊官軍所破壞了。看著路邊麥田中百姓眼中傳來的恐懼、憤怒、鄙夷等情緒,閻應元部下們的情緒也低落了下去。
石門之戰(zhàn)中立功的小兵張二五,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了閻應元手下的一個排長,并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張青石。他對于眼前的場景很是不滿,但又不能往那些膽顫心驚的農(nóng)夫身上發(fā)泄,就將怒氣撒在了押送的俘虜身上。
他狠狠的抽了拖延時間不肯前進的俘虜,并大聲怒斥道:“看看你們干的好事,連自家百姓你們也下得去手,真是給朝廷丟臉。”
幾名逃兵中年紀較大的那位立刻大叫道:“大家都是當兵吃糧的,何必如此為難我們。朝廷不發(fā)糧食,讓我們提著腦袋過來拼命,難道還不許我們自己在地方上征收一點?
我們跑了這大老遠的路過來解救他們,拿點報酬有什么不對?這官司就算打上金鑾殿,我也決不服氣…”
張青石看到還有人敢頂嘴,正欲再抽上幾鞭子,閻應元卻回頭叫停了他,并對那名逃兵說道:“征糧劫財也就罷了,為何又要壞了別人良家女子的清白;壞了人家的身子也就罷了,還要殺人放火,連小孩子都不放過,你們這么喪盡天良,和那些賊寇又有什么區(qū)別?”
那名剛剛還憤憤不平的逃兵頓時楞了楞,有些底氣不足的回道:“我白廣恩雖然劫了財,但可沒有殺人放火,你不要憑白誣陷我。”
閻應元看了他一眼,便轉(zhuǎn)回頭,看著道路前方說道:“你有沒有殺人放火,朝廷派出的官員自然會勘察清楚明白,你若心里沒鬼,又為何要逃亡?不過你也不必向我辯解,我部受命清剿此地余匪,并不管你的案子,待我將你交給你家將主,你家將主自然會有所處置。我勸你一句,不要再跑了,下次如果再抓到你,我便砍了你的腦袋宣首轅門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