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對面的男子將日本比作穿上了衣服的蠻夷,天秀尼原本平靜無波的心境差點就破碎了,她好不容易才想起對面男子的身份,才沒有順手把手中的茶湯潑過去。
自公元630年,舒明天皇派出第一次遣唐使開始,從630-895年的二百六十多年間,奈良時代和平安時代的日本朝廷一共任命了十九次遣唐使,向大唐學習先進的政治、文化和先進技術。
也自那時開始,日本人接受了中華文明的華夷觀念。在日本人自己看來,中華文明的源頭雖然在唐土,但是他們通過學習之后,也就成為了中華文明中的一員。而蠻夷就應當是指不學四書五經的蝦夷人,來自歐洲的南蠻人才是。
她們花了八百多年的時間去研究學習,認為自己已經和中國人并沒有什么區別的時候,卻被對面的男子輕輕一語擊破了她們心中的幻想。原來在這些中國人的眼中,日本人不過是一些穿上了衣服的蠻夷,這如何不讓天秀尼憤怒呢。
通過調節呼吸,讓自己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之后,天秀尼才努力以平和的語氣說道:“陛下這是在威脅一個弱女子嗎?這要是傳揚了出去,陛下之舉止豈不為天下笑乎。”
朱由檢將面前的茶碗推到了天秀尼面前,一邊示意對方給自己倒茶,一邊則說道:“弱女子?從日本東慶寺被劫持到數千里外的大明都城,你還能保持如此平和的心態,我看就算是一般男子也做不到,所以你究竟弱在何處呢?
至于今日的事情宣揚出去,會不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這不在于我究竟有沒有威脅過你,而在于我這輩子究竟做了些什么事。不過有一點我倒是很確定,我這輩子能做的事,一定會很多,多的會讓人忘記我今天做過什么。
所以,你做好選擇了么?”
天秀尼沉默了半天后,才終于出聲回道:“陛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日本國不聞刀兵之聲也差不多有15年了,而父子兄弟互相殘殺的亂世也結束快40余年了。
余只是豐臣家茍活于世的一名孤女,生平對日本百姓未加有一絲一毫之恩惠,又豈能為了豐臣家的一己之私,而置鄙邦百姓于亂世之中,讓他們父子兄弟之間白刃相向。余自幼念佛,豈敢做此等大惡之事。
此外,余雖見識淺薄,但也有良勸諫陛下。日本雖小,但也有千萬之口,昔日蒙古大軍遠渡重洋而來,也被我國所擊退。大明雖強,也未必強于昔日的蒙元。陛下身為大明天子,也當知道在德不在險的道理啊。”
看著這個試圖用儒家思想來勸諫自己的女子,朱由檢也是有些茫然無語的感覺。他思索了許久,突然看著矮幾上的插花說道:“這花瓶中的花插的不錯,不過你可知插花的要點是什么嗎?”
天秀尼的思緒頓時被打斷了,她遲疑了好一會才對著崇禎回道:“余對于插花一道并不擅長,不過昔日千利休大師倒是說過,插花的好壞在于生氣,生氣來自于插花人的精神,與盛花器具的好壞并無什么關系,余以為這是至理名。”
原本只是想要打個岔,然后繼續說服天秀尼的崇禎,聽到這段話也不僅為之點了點頭,突然之間他心里就有些意興闌珊了起來。在他的計劃中,豐臣千代姬的作用并非不可取代,既然對方的態度如此堅決,他也沒興趣再繼續欺負這樣一個女子。
朱由檢把玩著手上的茶碗許久,終于舉起一口飲盡茶湯,然后下了決心說道:“既然如此,那你今后就安心在這里住下吧,這里的風景想來也不會差于東慶寺了。”
天秀尼并沒有立刻回應崇禎的善意,她遲疑了片刻,才輕輕的問道:“那么日本呢?日本的將來會如何?”
朱由檢抬頭看著外面模模糊糊的風景,思考了許久才說道:“也許會變成地獄吧,既然沒有豐臣氏在戰后出面收拾殘局,那么這場戰爭便只有將德川氏連根拔起了。否則日本國內的倒幕大名不會安心,朕也一樣不會安心。”
天秀尼的眼皮跳了跳,她奇怪的問道:“陛下為何如此肯定,自己一定能夠擊敗幕府,并把幕府連根拔起呢?”
朱由檢的視線轉移到了她的身上,**了下嘴角說道:“你猜的不對,不是朕擊敗了幕府,而是德川氏豎敵太多,自己埋葬了自己而已。這種軍國之事,沒的擾亂了師傅的清修,你還是不知為好。”
看著朱由檢坐勢欲起,天秀尼急急說道:“陛下何以對日本如此憤恨,非要亡日本而后快。鄙邦不過是孤懸海外的撮爾小國,物產貧瘠,又多地震火山,和大明相比就是富翁和乞丐的區別。這世上哪有富豪提著萬貫家私去打劫乞丐的,這打贏了大明也沒有什么好處啊。”
朱由檢停下了起身的動作,雙眼注視著天秀尼義正辭的說道:“朕身為大明天子,就是諸夏之宗長,就有維護華夏文明向四方傳播的職責。
教訓日本,不是為了讓大明得到什么好處,而是阻止日本以閉關鎖國的方式,拒絕華夏文明的熏陶,從而回到蠻夷化的狀態。
或者,你以為日本已經脫離了華夏文明的序列,真的把自己當成蠻夷中的一員了嗎?至于朕個人,對于這個時代日本并沒有什么惡感。相反,我對于日本的文化和歷史還是有那么一點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