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最近十余年隨著自然科學研究的興起,“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唯物主義思想已經在大明的知識精英階層中漸漸成為主流。但是在廣大的鄉村中,特別是內陸的大部分地區,愚昧和迷信依然控制著中下階層民眾的精神世界。
尤其是在這樣連續出現自然災害的年節,當自救和朝廷的賑災都無法對抗天災時,天人感應之說就成為了廣大絕望民眾的最后一根稻草。更何況還有不少地方士紳或是為了轉移民眾的怨恨,或是為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也是極力為天人感應之說張目,認為這連續不斷的災害,顯然是上天為了某些人或事物降下的懲罰。
大明朝畢竟是漢人自己建立的王朝,不管是皇帝還是士大夫都有一個道德底限,當民眾向朝廷質疑自然災害的緣由時,除了講道理之外,還沒人想出用屠殺質疑民眾來封口。
作為士大夫中的精英,錢謙益對于眼下這種天人感應說的目的自然不會不理解。按照歷史上的記錄來看,一旦朝野上下接受了天人感應說對目前災害的解釋,那么責任就落得了皇帝和執政大臣的頭上,正是因為他們沒有好好治理國家,上天才會降下如此的災禍。
那么接下來想要贏得民眾和上天的諒解,最低限度便是執政大臣去位;最為嚴重的則是要皇帝親自下罪己詔,向上天和臣民認錯。雖說錢謙益平日里并不介意替皇帝背黑鍋,但是眼下這口黑鍋他實在是背不起啊。
一旦走到了這一步,無疑就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他錢謙益就是那個被上天所痛恨的奸邪。而這個名頭戴到頭上之后,他的名聲也就和人人喊打的魏忠賢相差無幾了。這不僅代表著**的結束,對于整個家族后人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就是日后在史書上他的名字也要同歷代的奸臣們捆綁在一起了,這如何能夠讓他忍受。
不過就在錢謙益思索的有些走火入魔的時候,坐在一旁的柳如是不由出聲打斷了他道:“你能不能鎮定一點,不要老是胡思亂想,自己嚇唬自己。陛下是不可能接受天人感應說對眼下災害的解釋的,否則這十余年的改革豈非要推倒重來?陛下的顏面和威信何存?今后朝堂之上又該誰說了算?”
錢謙益聽了之后稍稍沉思了片刻,臉色方才緩和了些,他看著皺著眉頭思索的柳如是道:“那么陛下究竟為何遲遲不肯出聲,放手讓這些宵小和酸腐文人搞得滿城風雨?這要是出了變故,我們還能夠扭轉輿論風潮的方向嗎?”
自入錢府之后,雖然柳如是還沒能得到什么名分,可是她同錢謙益之間的感情也日趨深厚,兩人之間雖然說不上相敬如賓,但是錢謙益對她的寵愛也算是極為難得,不要說家中的瑣事,就連日常的政務也容許她插手,就算是為外人詬病也未嘗更改過態度,是以柳如是此時倒也將一片心意都放在了對方身上,為其全心全力的操持家務并在公事上出謀劃策。
柳如是雖然現在才22歲,但是幼年時顛沛流離,看慣了世情冷暖,而這八、九年一直陪伴在錢謙益身邊,也閱讀了大量的朝廷公文,因此她對于大明王朝的真實情況的了解,可比錢謙益這等沒有受過苦的士大夫深入多了。再加上她的智商就算在男子中都可算是有數的幾個,因此對于朝堂上的政治也有著深刻的認識,某些方面甚至比錢謙益看到更為透徹。
這也就是為什么,錢謙益能夠接受柳如是在政事上向他提出建議,而不理會外人對他家中牝雞司晨的嘲諷,因為這些建議的確給他提供了相當大的幫助。而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又像是妻妾又像是友人的柳如是,和他之間關系的密切還要遠超于門生親友,因此其他人給他出主意也許還夾帶私貨,但是柳如是出的主意必然是首先維護他的,畢竟兩人幾乎可以算是一體了。
所以在錢謙益面臨了當下的困境之后,柳如是的情緒雖然看起來平靜,但也是時時刻刻思索著破局之策的。在錢謙益感覺束手無措的時候,柳如是卻似乎終于想通了什么,雙手不由輕輕拍打著懷中的手爐說道:“你在等著陛下的反應,陛下或許也在觀察著你的反應啊。”
“啊?”錢謙益雖然沒理解柳如是這話的內涵,但他已經迫不及待的走到了她的身邊,隨手拖過一張椅子坐下,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頗為殷切的看著柳如是說道:“卿卿說的是什么意思,快為我解釋一二。”
雖然錢謙益的雙手有些冰涼,但柳如是也并沒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便保持著這個姿勢,向快要把頭靠上自己肩頭的錢謙益冷冷說道:“王韓如一事,說到底還是惡了士紳和宗室。
他假借朝廷的名義奪取士紳宗室的財產,并強行征用各家奴婢和子弟守城。若是還能夠因此敘功升值,豈非給各地官員豎立了一個極壞的榜樣。若是日后人人都學王韓如這么辦事,士紳大戶豈不就成了被朝廷隨意宰割的羔羊,今后大家和那些平民百姓還有什么區別?這縉紳和宗室的面子還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