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這大明江山相比,朕之性命實在是微不足道;而同這華夏億兆生靈相比,一家一姓之王朝傾覆,同樣也是一件小事。
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乃是祖宗奮起之志,子孫后代豈敢不從。朕若能保住中華之地,捍衛華夏之生民,則天命自在吾家。若是不成,我朱家也當回報大明百姓260余載的供奉,不可辱沒祖先之名。”
黃立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崇禎扶起來的,皇帝的這番話語已經把仁孝和大義發揮到了極點,他如果再拿社稷、國本這些名頭去勸說,無疑是以小利而壞大局了。至于所謂的華夏億兆生靈高于一家一姓之江山云云,這種讓人汗流浹背的語,他也是自動忽略過去了。
不過皇帝現在講的話畢竟很是直白,他要爭奪的是朱家的天命和繼承先祖的志愿,在這種政治大義面前,就算是官宦生涯中經歷了無數風浪的黃立極,也從未覺得如此刻一般無以對。
他的心中有了遲疑,剛剛不惜辭官歸鄉的決絕姿態,也就失去了那股豁出去的氣勢,不能再撼動崇禎讓步。于是黃立極再度搜腸索肚,最終也只能拿新政的成敗來做借口了。他對皇帝勸說道,若是崇禎在戰場上出現了什么意外,這大明新政必然就要半途而廢,則崇禎想要挽回時局的心愿,同樣要付諸流水。沒有了新政,又怎么挽回大明的時局呢?
朱由檢聽后注視了首輔許久,才笑了笑說道:“先生是四朝老臣,這多年的宦海沉浮下來,對我大明的弊端應當了如指掌才對。
朕想問先生一句實話,先生難道真的覺得,眼下這新政真能夠挽回我大明的氣數?讓我大明度過眼前的難關,然后千秋萬載的永存下去不成?”
黃立極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了起來,“陛下這話是何意?如果臣對新政沒有信心,怎么會為了推行新政,而四處得罪人呢?難道陛下對于推行新政,現在又后悔了不成?若是如此,臣只有避位讓賢…”
朱由檢趕緊擺著手說道:“先生不要負氣,朕并不是對推行新政感到后悔。朕今日不過是想同先生交心而已,這新政已經實行了一年半,以先生過往的人生經歷,難道還不能預測一二么?今日,朕就想要聽聽先生的真心話?!?
黃立極沉默許久,才猶豫不決的說道:“若是新政能夠全面推行,臣以為不會差張江陵的萬歷新政多少,或可以恢復到萬歷15年的光景吧?!?
朱由檢不由苦笑著說道:“萬歷十五年,也就是說新政替我大明多延續了4、50年的壽命。不過張江陵推行萬歷新政的時候,我大明周邊可沒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后金啊。
朕這些日子倒是看了不少閑書,其中書里有這么一個寓故事…這故事的名字,就叫做: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這后金難道不會是壓倒我大明的最后一根稻草嗎?”
黃立極低頭琢磨了一陣,終于嘆了口氣說道:“最后一根稻草,想不到西人之中也有這么有智慧的哲人。不過陛下,就算是這位哲人,也要放下最后一根稻草才知道駱駝會不會倒下,現在我大明尚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誰知道后金是不是最后一根稻草呢?
臣依舊以為,陛下當善自珍重,安心等待新政推行獲得的結果。也許說不定,新政的效果會好于預期,我大明有否極泰來的機會。臣還是反對陛下親征,這新政不可半途而廢啊,陛下?!?
朱由檢低頭思考了半天,終于不管不顧的對著黃立極說道:“我大明現在面臨的宗室問題、吏治問題、士紳優待問題、衛所問題…種種弊端歸根結底,其實只有一個核心問題,那就是土地問題。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說的正是當今之世。不是天下土地不夠分配,而是土地多在高門大戶手中,農夫無田可耕,稍有災荒,便是人各相食,這天下方才動蕩不安。
現在實施的新政能解決土地問題嗎?顯然不能。設立銀行,投資實業,不過是調動了民間財富,安置了那些失去土地的農民罷了。這始終只是治標之策。
我大明百姓數以億計,失去土地的農民更是數以百萬計,隨著時間的發展,越是災荒之年,這土地越是集中到高門大戶手中。這些高門大戶享受著朝廷的優待,侵占民田又不用給朝廷納糧,他們占有的土地越多,朝廷的收入就越少。
朝廷的收入越少,就越難以賑濟災民,安頓流民。若是朝廷再也無力賑濟災民,安頓各地流民,這些無路可走的百姓難道就不會效仿陳勝、吳廣的舊事嗎?
是以這新政只能讓大明稍稍喘口氣,恢復一些元氣罷了。想要挽救時局,現在推行的新政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