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朱由檢三兩語便說散了那些隨大流而來的京城百姓,但是剩下的一二千人顯然是拿定了主意才來的,即便是身后大部分百姓都讓開了道路,他們也依然保持著跪拜的姿勢,不肯讓開。
余佑安此時也反應了過來,不管事情最后怎么解決,他這個主持者必然都會惡了皇帝。如果攔下了皇帝出征,博取了一些名望的他大約還能得到身后那些貴人的保護,但要是搞砸了今天的事,不管是皇帝還是那些貴人的追究,他都擔待不起。
余佑安頓時再次跪伏在了皇帝的馬前,口中聲嘶力竭的喊道:“陛下萬金之軀,乃是國之根本,不可輕率出征而動搖國本啊。學生余佑安今日愿以死上諫,請陛下罷兵回宮,以安社稷人心…”
余佑安的話語明顯帶動了不少人,近百士人也隨之呼喊著,請求崇禎以社稷為重,不要出城。
朱由檢掃視了一眼剛剛讓到道路兩側的民眾,發覺有些人似乎又有所意動,顯然不管皇帝剛剛說的有多好,作為普通百姓總是認為同皇帝呆在一起,才是最為安全的。
崇禎拉了拉韁繩,馭馬從前排的侍衛中擠了出去,直接站到了第一線,這才大喝了一聲:“腐儒之見。”
皇帝的呵斥,頓時讓道路上還在苦苦哀求的士人百姓們停頓了下來,他們一臉茫然的抬頭向著皇帝望去,不知道皇帝為何勃然而怒。
道路兩側小聲議論的百姓也瞬間安靜了下來,有些畏懼的看著突然從隊伍中挺身而出的皇帝。雖說崇禎登基以來,已經廢除了許多皇帝出巡時昭顯皇權的禮儀,比如黃土墊道,路上的行人要讓到道路兩旁跪迎,無功名者不得直視皇帝車駕等等。
但是200多年來的習慣,和數千年的封建禮制,并不是這么簡單就能從這些百姓心中驅散的。對于皇權的無上敬畏,依然埋藏在他們心中。
是以崇禎剛剛三兩語之間,就把隨大流阻路的百姓給哄離了大街,這也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攔阻皇帝的理由,自然就不敢去觸犯皇權的威嚴。
現在皇帝親自出馬呵斥,跪在道路上的士人百姓大約還能堅持下,已經退到兩側的普通百姓頓時就安靜了下來,生怕自己被皇帝所遷怒。
崇禎掃視了一眼已經安靜下來的百姓,這才繼續說道:“古人有云: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而朕身為大明皇帝,不耕而食,不織而衣。一切所需皆仰賴于大明百姓之供給,你們說朕是國本,豈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是以,天下之根本在于百姓,而非是君王。爾等也是讀書人,連這個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今后豈能入仕為官,治理一地之民?
余佑安,你身為舉人,又自稱是萬民之代表,你且起來同朕說說,這皇帝二字究竟是什么來歷,為何歷代君王都要自稱皇帝?”
余佑安瞠目結舌頓時楞在了當場,他是這個時代最為正經的讀書人,除了四書五經之外,其他雜學是不屑一顧的。皇帝要是問他四書五經的內容,他倒是能夠回答個八九不離十,但是皇帝名稱之由來,他還真是一無所知。
邊上圍觀的百姓對于崇禎剛剛說的這番話甚感新鮮,因此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看著這位余舉人,想要聽聽他能給出一個什么答案了。
在場的這些京城百姓對于這位余舉人還是頗有好感的,一來這位是舉人,是半只腳踏入仕途的正經讀書人,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已經是代表官府的權威人士了。
而且,在這個后金犯邊人心惶惶的危急時刻,有人敢站出來號召大家做些什么以求自保,都會立刻成為一些沒有主見的人想要依靠的主心骨。
余佑安聯合寓居京城的士人,號召集結住所周邊的百姓前來攔截皇帝出城親征,一個苦心勸諫君王不惜自身的正人君子形象,已經隱隱塑造了出來。
是以在今天這場德勝門內的攔截事件中,這位余舉人倒是真的成了在場百姓的主心骨。雖然這里大部分百姓迫于皇帝的威權而讓開了道路,但是其中不少人還是期待著,這位舉人老爺能夠把皇帝攔下來的。
套用后世的說法,便是:雖然我們不能在物質上支持你,但是我們可以在精神上默默的支持你,你可千萬不能趴下,一定要頂住了。
不過這些百姓雖然都有成為李天霞的潛質,但是余佑安卻真不是張靈甫。事實上當附庸而來的京城百姓退讓出去之后,這位在眾人面前慷慨激昂,說要效仿王累勸諫劉璋一般,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攔住皇帝的余舉人,頓時就有些心慌意亂了。
而皇帝的一聲腐儒,更是讓余佑安面紅耳赤,心神混亂,那里還答的出皇帝的問話。而他張口結舌不發一的神情,也讓對他有所期待的圍觀百姓們大失所望。
看著余佑安瑟瑟發抖的樣子,朱由檢也不由有些鄙夷起來了,這些讀書人想要壞他出征的大事,都挑不出一個有些膽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