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多鐘,羅師長帶著隨行副官,沿著石階登上了南城城垣,這一段城墻此時是常德唯一還沒有被炸毀的,他悵望了良久,隱約聽到渡江的官兵發出來的噪雜聲,不由得潸然淚下。旋又返回城中,來回地踱著步子,復又登到了城上,仰天嘆息。副官催促著他及早出城,他卻默然無語。過了半天,這才再一次返回城內,直奔張賢留守的師部,正走之間,卻見張賢帶著三十幾個弟兄迎面而來,隊伍里,還牽著一匹白馬。
這一夜,狂風怒吼著從北面刮來,所有的人都倍覺寒冷。
“師長還沒有出城?”張賢問著羅達。
羅達點了點頭,看了看他帶來的人,問道:“你這是做什么去?”
張賢道:“到南門外警戒,一旦松下靖次郎敢出來阻截我們過江,我就和他拼命!”
羅達只覺得眼睛一熱,鼻子一酸,淚水不知不覺間已經掉落了下來。他看著張賢良久,忽然又想起了當年十一師從當陽撤退時的情景,那個時候與這個時候是如此得相似,張賢也是自告奮勇地擔當了掩護。
“你知道嗎?”他動情地道:“我從軍快二十年了,你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手下。”
張賢一笑,道:“多謝師長的厚愛。我也知道,這些年來都是方師長、胡師長和羅師長的栽培,才會有我的今天。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要是這次我也成仁了,我想請您給娜娜和秀秀捎句話,就說我張賢今生欠她們的,等來生再還了!”
羅達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是張賢的遺囑,看來,他自己已經知道此一次是兇多吉少了。
“楞子,過來!”張賢叫著魏楞子的名字。
魏楞子跑到了他的跟前,張賢摸了摸他的頭,卻把他推到了羅達的身邊,對著他道:“師長,他還小,還是一個孩子,你把他帶走吧!”
“團長,你不要我了?”魏楞子哭了起來,抓住了張賢的手,不愿意放開。
“如今我也不需要勤務兵了,留著你有什么用?”張賢笑著安慰著他:“你跟著師長去,我是要你去保護師長,只要他在,就可以把我們五十七師的弟兄重新凝聚起來,這個任務很重要,你要好生來做!”
魏楞子癟著嘴哭著,點了點頭。
張賢又拉過來了那匹白馬,對羅達道:“師長,這匹馬已經跟了我三年了,很有靈性的,它自己可以泅水過江,你也把它帶上吧!”
羅達怔了怔,他知道張賢不愿意這匹馬落入敵人的手中,當下點了點頭,答應了。同時,他取出了自己的那把勃朗寧佩槍,遞給了張賢,道:“我知道你的手槍已經不在了,這把手槍也跟我了十多年,送給你做防身吧!”
“好!”張賢并不客氣,把手槍接了過來,催促著道:“師長,該走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羅達點了點頭,讓魏楞子牽著馬,向南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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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多人集聚在城西南角的沅江岸邊,這里有士兵們找到的五艘破爛的木船,連槳都沒有,大家只好以手作槳,順水而下。船上載不了許多人,部分士兵抱著木頭與門板緊隨其后,投入到了漆黑的夜里。
果然不出張賢的意料,這邊的動靜顯然已經驚動了下南門處駐守的鬼子松下聯隊,岸邊的敵人工事里已經響起了噠噠的機槍聲,一顆照明彈打到了沅江的上空,將江中正在順水劃向南岸的小船照得清清楚楚,借著照明彈的光亮,敵人的迫擊炮也打響了,炮彈在江心炸裂,激起沖天的水柱。
張賢帶著手下的三十多個人,悄悄地從城墻上翻了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入到了鬼子的迫擊炮陣地,鬼子的陣地上立刻一片混亂,在這深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敵人并不知道來了多少的人,急忙撤炮收縮,也停止了對江心炮擊。而張賢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借著已經微弱的照明彈,看看最后一只船也在南岸靠了岸,這才招呼一聲,眾人呼嘯著轉回了城里。松下靖次郎并沒有追趕,此時,他也學會了以逸待勞,只等著天明后對城中發動總攻,所以并不在意這一時的得失。
回到**銀行,已經接近凌晨四點了,張賢將自已手下的兩個營長招集在了一起,此時,第一營的營長常立強已經生死未卜,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聽秦團長所,多半已經犧牲了。而第二營的營長高偉身負重傷,腹部被敵人的刺刀捅破,腸子都流了出來,好在當時救治得及時,如今也有七八天過去了,倒是可以緩步走動。只有第三營的司馬云還算是一個鍵全的人,說是鍵全,其實也與張賢一樣,身上滿是傷口,只是傷得比較輕罷了。
“對不起,司馬營長,把你留下來了!”一見面,張賢便這樣地對他道。
司馬云怔了怔,反應了過來,卻有些不高興地道:“團座,你說這話便太沒道理了,我司馬云難道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嗎?”
張賢尷尬地笑了笑,道:“如今我們一六九團,只剩下了你這么一個還好的營長,呵呵,我很想給我們一六九團留下點希望,可是沒有辦法,必須要有人犧牲,我只能犧牲我們一六九團了。”
司馬云道:“我知道留下來肯定是九死一生,但是,對于我來說,早就死過一回了,若不是當初團座盡心的救治,也就不會有我司馬云的今天。那個時候,你曾經對我說過,我這條命是國家的,要死也要死在戰場之上,如今既然能為國捐軀,我已經是了無遺憾了!”
張賢與高偉聽著司馬云的肺腑之,大為感動,一時間兩人的雙眼已經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