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靖次郎沒有讓和田少佐陪同,自己孤身一人來到了一六九團的指揮部,這段路不長,但是他卻覺得有如走過了一生。在他過來的時候,便遇到了自己的一個熟人,那就是一營的營長高偉。
“高偉君!”他的中國話雖然說得還是如此生硬,但是卻很清晰。
高偉望著面前的這個日軍大佐,曾幾何時,這個人與自己、熊三娃,在已然故去的老友常立強的帶領下,一起去嫖過娼,那個時候,他還是不會說話的死啞巴!想到了常立強,驀然,高偉的眼中噴出了火來,狠狠一拳,正打在了松下靖次郎的臉上,松下靖次郎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他轉過身來,鼻子里已然流出了血。
遠處河灘上的鬼子陣地中,和田遠遠地望著前面的一幕,不由得哇哇爆叫了起來。河灘上的騷動立刻引起了國軍的警惕,紛紛拉起了槍栓,準備著這些敵人不老實便立刻消滅。
松下靖次郎回過身來,對著河灘上的鬼子兵們也哇哇地喊了幾聲,那里的騷亂才停息下來,顯然,松下靖次郎是讓自己的士兵們保持安靜。
高偉還不解氣,想著再來有腳,將這個死啞巴踹翻,但是卻被隨后趕來的于長樂拉住了。于長樂摸出了一張手紙,讓松下塞到了他的鼻孔里,止住下流的鼻血。在他止血的同時,于長樂又示意著兩個士兵搜索了他的全身,確定他沒有帶任何武器,這才點著頭,帶他向著山崗之上的團指揮所走去。
在于長樂的保護和引導之下,松下靖次郎終于見到了張賢。這個令他也說不出是畏懼還是贊賞、是親密還是痛恨的國軍小團長,曾經是他的官長,雖然那段日子令他提心吊膽,卻也是他終身難忘的,有當兵時無憂無慮的幸福,也有生怕身份暴露時的恐懼,有一段時間,他還真得把自己當成了國軍中的一個啞巴。
當松下靖次郎的目光與張賢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時候,他馬上便被張賢的咄咄逼人所震懾,本能地低下頭想要避開這兩道怒視的雙眸,但是內心里還在想著自己一定要不卑不亢。在低下頭去的片刻,他又抬起了頭來,勇敢地迎著張賢的目光而上,并回以同樣的注視。
兩個人互相凝視著對方良久,張賢是怒視,而松下靖次郎卻是迎視,這讓處在旁邊的于長樂有些尷尬起來,他連聲咳嗽著,才將張賢從憤怒中拉出來,剛才的憤怒險些讓他失去了理智。
“松下靖次郎,我們又見面了!”張賢強行使自己平靜下來,這樣淡淡地問候了一句。
“是!”松下靖次郎也點了點頭,面無血色。
“記得上一次我們見面的時候,你還是一個中佐,一年半沒有見面了,這一回你就成了大佐,升得很快呀!”張賢還是這樣淡淡地寒暄著,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他很想問一問這個松下先生,又殺了多少中國人,才升到了這個位置上的,但是話到了嘴邊還是忍住了。
仿佛是知道張賢的心意,這句話本來就是一個揶喻,松下靖次郎聽到耳里很是別扭,但還是很有禮貌地回答著:“謝謝張賢君的夸獎,其實我能有今天,全憑張賢君所赦!”
“哦?”張賢問了一聲。
松下靖次郎解釋著:“其實那一次在常德,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就找算了不準備活著回去。雖然那一次我沒有成功,但是承蒙張賢君的保護,沒有要了我的命,要不然哪里還會有我的存在!”
張賢的記憶又回到了常德會戰的那一個夜晚,那一夜,他至今都后悔不已,如果當時沒有聽從羅師長的“送客”命令,把這個松下說客送出了城,而是將之斃掉,也就不會有后面的城破后,司馬云與常立強的犧牲。其實在很多的時候,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即使當時他真得把松下靖次郎殺了,常德的城破也是在所難免的,沒有松下,還會有竹下、樹下、梅下等其它的鬼子聯隊長出現,也許他們的手段比這個松下還要殘忍。但是,盡管如此,他一直不能原諒自己,一直認為是自己的縱虎歸山,才葬送了那些同袍兄弟的性命。
于長樂原來以為還要自己來做翻譯,此時見這兩個人一問一答,仿佛是久未見面的熟人,倒也樂得省些腦筋來思考怎么翻譯,便在旁邊洗耳恭聽了。
“你也很不錯,在隨后便殺了我們那么多的兄弟!”張賢終于忍不住地狂暴起來,說出第一句話來的時候,聲音還很平靜,但隨之的第二句話卻突然間有如失控的洪濤,淚水奔涌而下,聲音也高出了數倍,幾乎就是在喊叫,幾乎就是在痛罵。
松下靖次郎和于長樂都被張賢的突然轉變而驚訝著,半天,松下靖次郎才幽幽地道:“其實……其實這都是戰爭的錯,套用你們中國的人一句話,叫做各為其主,戰場上都是生死一線,不容人有絲毫的猶豫!”
“是!我們是敵人,是各為其主!”張賢的聲望緩和了下來,但馬上聲音又放高了起來:“但是,不要忘記了,這是在我們的國土之上,我們絕不容許強盜在這里侵奪我們的土地,踐踏我們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