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場下,已然一片得寂靜,大家都被張賢所說的故事吸引著,連開始執懷疑態度的王芹隊長也信以為真。
張賢抽咽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后來,日本鬼子真得打過來了,可是湯恩伯的部隊除了只會欺負老百姓之外,見到鬼子比誰跑得都快,很快我們那里就被鬼子占領了,我娘在逃難的時候,被亂槍打中身亡,我兩個弟弟也失散了,不知道到了哪里,現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隨著逃難的人群到了南陽,給人打過短工,還當過教書先生,后來日本人投降了,我又回到老家,希望找到我的兩個弟弟,但是一直找不到,而我的家也已經只剩下了一片瓦礫?!?
張義聽到這里,卻覺得這種經歷有些似曾相識,跟他倒是很相象,也許這天下許多的苦難都是相通的,所以,他并沒有往別的地方多想。
而離著張義不遠,王金娜一直在注視著張賢的身影,腦海中印出了張賢那張英俊的臉孔,她不由得用手捂住了自己半邊的眼睛,遮擋住**臺上于得水那被黑色圍巾圍住的半邊臉,讓視線只能看到這露在外面的半邊面孔,越看越覺得親切,越看越覺得熟悉。她放下了手,耳聽著這略顯沙啞的聲音,盡管已經不同于當初阿賢的洪亮,可是,那說話的語氣、那陰陽頓措之間,便是連**與咳嗽,連說話打頓的情形都與阿賢如一無二,這個于得水不是阿賢又會是誰呢?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有些激動了起來。
**臺上面,張賢還在啰啰嗦嗦地絮叨著:“為了生活,我在火車站扛過麻袋,在農忙的時候給地主家打過零工,還趕過車、放過馬,后來又被抓了壯丁,就這樣到了國民黨的部隊里當了兵!”他說到這里,驀然停住了話頭,目光正與夾雜在老百姓之間的王金娜相交,心里忽悠地一下,馬上砰砰地直跳起來。
“呵呵,原來你在當國民黨兵之前,是一個無業游民,這比貧農還要悲慘!”王芹滿懷著同情地點評著。
但是,張賢卻渾然不覺,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視著王金娜,看到了她摘下了頭上的圍巾,長長的卷發在寒風中飄起,她的眼睛里也含著淚水,但是臉上卻依稀地向他露出了一絲幸福的微笑,這是一種只有他才能夠理解的笑容,也只有他才可以了解這個微笑的含意!這個微笑,已然向他說明了一切,讓他確信,娜娜終于還是認出了自己來。
他也不由得向著娜娜笑了一下,淚水再也忍之不住地淌下了自己的眼窩,滾滾地劃過他露在外面的右半邊的臉,心里頭已然是心潮澎湃,如果不是隔著場下這好幾百的聽眾,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撲將過去,大聲在告訴他:“我是阿賢,你的丈夫阿賢!”
看著張賢一閃即逝地笑容,王金娜心里感到暖乎乎的,驀然想起當年阿賢從石牌大戰的生死戰場上,回到三斗坪制止混亂,見到自己的時候,也是這般得微笑,一如現在!
兩個人旁若無人一般,互相注視著,便仿佛這個世界已經停止了旋轉,便仿佛這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王芹還在張賢的身邊說著些什么,張賢已經聽不到了,王金娜也已經聽不到了。陳大興卻覺得不太對勁,不由得順著張賢的目光回過身去,馬上便看到了處在老百姓人叢之中的王金娜,他不由得一驚,生怕這一對夫妻在這個時候因情而出錯,連忙站起了身來,擋住了兩個人的視線,同時大聲地對著張賢道:“阿水,別傷心了,到下面坐一會兒,聽一聽我的故事吧!”
張賢這才驚醒過來,連忙點著頭,走出了**臺,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卻沒有再往王金娜那邊看上一眼。
陳大興的苦難其實并不比熊三娃少,不過相對于熊三娃來說,他的童年與少年時代卻比熊三娃美好了許多,他的家庭原來也算是普通人家,說不上大富,但也不是太窮,所以他還能讀得幾年的書。只是在他十五歲那年家道中落,不得不輟學在家,替人放過牛,放過馬。他家里是有五個孩子,上面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妹妹,他排行第四,為了減輕父母的負擔,他是主動地來當兵的,當時的想法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當兵可以吃糧,可以吃個飽飯。
很快,陳大興的故事便講完了,與熊三娃和張賢所講相比,王芹覺得簡直就是一個流水帳,根本就是平淡無奇,但還是抓住了一個重點,讓陳大興覺得他們家之所以會落敗,也是因為舊社會黑暗的統治;他之所以會吃不飽飯,當然更是舊社會的罪過。
陳大興下去之后,馬上又有人自告奮勇地出來訴苦,但是王金娜已經不愿意再聽下去了。她擠出了人群,找到張義,說了些什么,然后張義又找到了夏陽先熊三娃叫出隊列,張賢心懷忐忑的轉頭看著王金娜與熊三娃遠遠的在會場之外說著什么,熊三娃一會兒指天發誓,一會兒又垂胸頓足,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過了一會兒,熊三娃回來了,陳大興又被叫了出去,張賢經不住時不時的偷眼向那邊看去,卻見陳大興遠不象熊三娃剛才所表現得激動,而是平靜如水地聽著王金娜在說著什么,然后又心平氣和地告訴著她什么,最后他向王金娜敬了一個禮,這才回到了隊伍的行列里。
“她跟你說了些什么?”張賢終于忍不住地輕聲問了身邊的陳大興一句。
陳大興看了他一眼,還是告訴了他:“沒什么,她今天要離開這里,回武漢了!”
張賢的心里一跳,忽然覺得悵然若失起來,原來生怕娜娜找到自己,可是現在卻又生怕她真得離開自己。只恨這個訴苦會還沒完沒了,讓他不能過去與她話別,哪怕是悄悄地望著她的背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