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面對著松下靖次郎這位昔日的敵人之時,張賢竟然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了,他坐到了松下靖次郎對面的沙發上,手里也端著一杯茶水,抬眼看了他一下,便又垂下了眼皮,品咂著這碗滾燙的茶。
安日昌擺下了茶水之后,便十分自覺地退了出去,會客室里只剩下張賢、于長樂和松下靖次郎三個人。
顯然也是覺出了自己并不受歡迎,松下靖次郎有些尷尬,擺亂著自己手中的茶杯,卻并沒有呷上一口。
于長樂咳嗽了一聲,他也覺出來氣氛的不好,所以打著圓場道:“呵呵,賢哥呀,我們與松下先生怎么說都是老熟人了,過去了的事就讓他過去吧,如今是和平時期,美國和日本都成了盟友,我們和松下先生為什么不能夠作朋友呢?”
張賢一臉得肅然,如果這是在二十年前,于長樂敢于說出這種話來,他一定會第一個上去打他的臉;但是,如今已然事過境遷,真得就是彼一時此一時了,可他還是念念不能忘,腦海中一個個倒下去的戰友身影浮現出來,他的眼睛有些發澀,直視著松下靖次郎,微微搖了一下頭,嗄聲地道:“可是,我忘不了呀……”他說到這里的時候,已然有些哽咽了起來。
松下靖次郎馬上想到了昔日的種種,他負疚一樣得站了起來,然后對著張賢深深地鞠了一個躬,顯出萬分真誠的樣子,對著張賢道:“對不起,張賢君!”
張賢擺了擺手,揉了一下自己干澀發漲的眼睛,這才仔細地打量著這位昔日的敵人。此時的松下靖次郎已然蒼老了許多,當年三十多歲的壯漢,如今卻是兩鬢斑白,皺紋也早早地爬上了他的額頭。雖然他比張賢只大幾歲,但是這個時候看起來卻好像是大了一輪還要多,想來這些年他回到日本之后,也沒有少受苦。張賢回憶起最后一次見到松下靖次郎時的時候,那是在日本投降之后又過了大半年之后了的武漢,那一次他是和一群被遣返的戰俘一起送上開往上海的船,而就在那些戰俘里,松下靖次郎也是一個被欺負的角色,因為他最終選擇了投降,這在那些還滿腦子軍國主義的鬼子戰俘中,也便意味無恥與背叛,他們對于松下靖次郎的鄙視自然是顯而易見的。
想一想,這個松下回到日本之后,也一定是遭受到了許多的挫折,不過,如今看來,他能夠成為日本經貿團的團長出訪臺灣,身份已經不能同往日可比了,顯然在日本國內已經成了一位有身份的人。
“松下先生,還是坐下來說話吧!”于得水適時的出道,這個會客室里,讓松下靖次郎一個人站著,顯然不太合適。
松下靖次郎并沒有馬上坐下來,而是問詢一樣地看著張賢。
張賢有些掛不住了,不管往日種種如何,畢竟此時人家是客人,他難道真得還要象在戰場上一樣來把這個人當成敵人來對待嗎?再說,就算是他現在就把這個人殺死,也已經無法挽回那些逝去的戰友之命!戰爭已經結束,人不能總活在戰爭的陰影里。
“坐下來吧!”張賢隨口附和著于得水的話,同時又半開著玩笑地道:“要不我們就一起站著說話!”
松下靖次郎愣了一下,馬上會意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重新坐到了張賢的對面。
“張賢君,我一直感懷著你的恩情,呵呵,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松下靖次郎非常誠懇地對著張賢道。
張賢自然知道他的所指,想一想,要不是當初他把松下靖次郎當成啞巴帶到身邊來當了親隨,也不會出現那么多的悲劇,如果說那是他幫了松下靖次郎的一個大忙,倒還不如說是自己當初瞎了眼,害慘了他的那幫兄弟,而這件事,也一直是他這一生中引以為憾的過失。只是,事隔多年,如今再提起那一段往事,只是令人一陣得唏噓。
“過去了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張賢對著他擺了擺手,也算是一種回答吧。
下面又是一陣得沉默,三個人都在回憶著當年的往事。張賢知道,松下靖次郎之所以與于長樂熟悉的一個原因,就是在湘西會戰的時候,當他帶的團將松下靖次郎的部隊堵死之后,是于長樂與松下靖次郎進行的接洽,那時候,于長樂在他的團里實習,也是他身邊唯一一個懂得日語的人。
“對了,張賢君,不知道熊三娃君和高偉君還在嗎?”終于,松下靖次郎怯怯地問出了他十分關心的這兩個人來。
張賢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當初他在常德當團長的時候,熊三娃、高偉、常立強和面前的這個啞巴是最為要好的朋友,背地里人家都稱他們是他們團里的四大金剛,便是嫖娼也一起去,還被韓奇抓了個正著。只是誰又會想到,后來常立強卻是死在了這個啞巴的槍下!想到當年的往事,雖然令張賢有些氣悶,但他還是忍了忍,告訴著松下靖次郎道:“熊三娃現在跟我在一起,也許一會兒你就能夠見到他了!”
“哦?”松下靖次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喜悅的表情,想來當年他和熊三娃在一起的時候最多,同住在一個屋子里一張床鋪之上,感情自然比跟他這個當團長的還要深厚。
“高偉嘛!”張賢頓了一下,道:“他不在臺灣,而是在東南亞,他還活著!”張賢知道,高偉和徐海波的救國軍已經被解放軍和緬甸政府軍聯手趕出了金三角,如今是一支流浪的部隊客居在泰國的邊境地帶,雖然臺灣方面幾次過去與他們談判要求他們撤回臺灣來,但是他們卻不愿意遠離故鄉,還在那里東南亞流浪著。
“哦!這樣就好!”松下靖次郎連連點著頭,又想到了什么,問道:“張賢君,貴公子小虎還好嗎?”
張賢又怔住了,難得這位松下先生還記掛著他的兒子,想一想,小虎也曾是被他從日軍的飛機轟炸之下救下來的,他對小虎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的。只是提到了自己的兒子,張賢一時之間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了
見到張賢沒有答話,松下靖次郎有些不知道所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說錯了什么。
于長樂連忙笑了笑,向他作著解釋著:“小虎還在大陸那邊,當年我們到臺灣來的時候,賢哥一家人分開了!”
松下靖次郎這才恍然大悟,反而勸慰著張賢道:“小虎從小就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張賢君,就算他留在那一邊,也一定不會很差的!”
“謝謝!”張賢客氣地回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