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華東有些不可置信,他并沒有親手殺過人,他作為堂主,從來都是指揮手下去做事,偶爾需要親自出手,一向是避免要害留下對方半條命,他是打算殺金匱,因為金家惡果累累沒有一個好人,何況金匱根本留不得,他既然承諾了裴岸南跟隨自己護他周全,就要斬草除根,永絕后患。但蔣華東無意要殺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再說這個女子還和裴岸南有千頭萬緒無法理清的糾葛。
金匱顯然嚇住了,他一慣不學無術又被金爺保護在羽翼之下,沒有見過這樣驚心動魄的場面,他也是求生本能拉住了云冽擋在身前,當她身體癱軟下去那一刻,金匱就懵了。
滿是鮮血浸染了白色旗袍,看上去觸目驚心,金匱抱住頭跪在地上,用茶蓋打掉的帷幔包裹住自己,不住的顫抖起來。
“別殺我…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們別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死,我真的怕死,我可以給你們當走狗當什么都好,只要留我一條命…”
門外的大批保鏢聽到裴岸南的吼聲持槍沖進來,被蔣華東攔在臺階外,他沉聲吩咐眾人退下,站在原地并沒有上去拉扯裴岸南,他瘋了,他不發(fā)泄出來,會真的憋瘋自己。
云冽躺在地上,胸下位置滲出大朵大朵的紅色血花,蔓延在地板上,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散開,金匱躲在帷幔下接連嘔吐著,吐到最后竟然爆發(fā)出驚慌失措的哭聲。
裴岸南這一生經(jīng)歷過兩次最無助絕望的時刻,第一次是他年幼在街頭被金爺手下帶走,撕心裂肺哭喊著尋找父母,第二次是他親眼目睹云冽倒下去卻無法救她。
生離和死別,是這世上最讓人肝腸寸斷的仇恨。
他跪在她身旁,甚至不敢去抱住稍縱即逝的她,云冽蒼白的臉色非常痛苦,她一只手狠狠揪住旗袍下擺,裴岸南看到她雙腿間涌出許多紫黑色的血,那原本因旗袍緊貼身體而明顯凸起的小腹緩慢的平坦下去,到最后只剩下一枚紙片般的薄弱。
裴岸南知道那是什么在消逝,他握住拳,顫抖著喊了一聲她名字,她的眼底是恨,是遺憾,是不甘,就那么直直凝視他,裴岸南怕極了她那樣冰涼的目光,仿佛萬箭穿心齊齊朝他射來,控訴他無情,將他刺得體無完膚。
他說過什么。
他都曾在每一次纏綿刻骨巫山云雨后對她說過什么。
“云冽,我在這座城市最冷的北山園里為你種了一大片槐樹,到了槐花開的季節(jié),我?guī)闳タ础!?
“云冽,大事成后,我一定帶你走。”
“云冽,我會娶你。”
可后來的后來,他做了什么。
他從沒愛過她,可他怎么能那樣狠。
她只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女人,把她一腔柔情錯付在這亂世烽火中,成為男人權勢里最卑微的犧牲品。
他怎么能待她這么涼薄。
裴岸南低低的哭出聲來,他對她的承諾沒有一句是真話,可他的確種了一片槐樹林,只是不曾帶她去看那漫山遍野的槐花盛開。
他兩只手僵硬撫上她的肩膀,將她攬在自己懷中,“槐樹花,你說你喜歡那種花,我?guī)闳タ矗愕鹊取!?
他想將她抱起來,卻不知道觸碰到了她哪里,她疼得臉色發(fā)青,好像要斷成兩半。
云冽看了看窗外,她視線開始模糊,胸口的氣一下比一下更虛,她其實不愛槐樹花,她喜歡牡丹,艷冠群芳天姿國色的牡丹,她也不想自己一個人離開這座城,她并不在乎去向何處,她只在乎陪在身邊的是不是他。
當槍子打入胸口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裴岸南是這世上她眼中的風景,她癡纏迷戀,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據(jù)為己有,因為他不屬于她的歲月。
云冽說,“我希望我來生再也不要遇到這樣薄情的你。你最會說謊,我在金府靠著你的謊活到現(xiàn)在,我沒有三姨太勇敢,沒有五姨太聰慧,甚至連慘死的二姨太都不如,她最終還得到一個深愛她的男人陪她一起赴黃泉,可我什么都沒有。裴岸南,我恨透了你。”
可我更愛你。
是這亂世中,最忌諱的一種感情。
云冽撐著最后一口氣吊著不肯咽下,執(zhí)拗得抬起手撫摸上他的臉,卻在距離一寸的地方,垂了下來。
歲月漫漫,他是她曇花一現(xiàn)夢歸處,她靠著窗張望了無數(shù)次他來了又去,所以到最后都不知道到底悔還是不悔。
裴岸南仰天大聲嘶嘯,像是失去了領地和族群的孤狼,他恨紅了眼,充滿殺氣的冷冽目光投向在角落處瑟瑟發(fā)抖的金匱,他放下云冽的尸體,顧不得撐破傷口撕裂般的疼痛,他拿起圓桌擺放的一樽青瓷盤,照著金匱腦袋拼盡全力砸下,頭骨碎裂的咔嚓聲炸開,金匱只是發(fā)出非常輕微的悶叫,便癱倒在地上,白色帷幔底下開始濕潤,迅速滲出一片片血跡,金匱的腳趾急速抽搐了兩下,在這時蔣華東呵斥了他一聲,大約讓他住手,可裴岸南已經(jīng)聽不到,他被那種悲痛到極致的焦灼感刺激得短暫失聰,像是一具機器,重復性的對金匱身體進行無休止的踢打和發(fā)泄,他崩潰大哭著,喉嚨處嘶啞得發(fā)不出聲音還不肯停下。
他腦海里只盤旋著一個聲音,云冽死了。
他曾對她承諾,一定幫她離開金府,他會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