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像過電影一樣,在我眼前凌亂而放肆的張牙舞爪,讓我透不過氣。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面的天空發出微弱的亮光,似乎已經是凌晨四五點了。
手術室的燈終于暗下,門從兩側被拉開,我攥緊了拳頭,古樺在這時也從那間病房內出來,他臉色凝重而陰沉,大夫朝我們走過來,摘下口罩后捏著眉心,一臉疲憊,“家屬是誰。”
我顫抖著走過去,古樺扶住我,輕輕在我耳邊說,沒事的,華哥一定可以闖過去。
我咬著牙,根本發不出聲音,只是喉嚨像被噎著一樣的嗚嗚著,大夫對我臉色平常說,“我們搶救過來了,暫時保住性命,可新傷基礎上,舊傷全部復發,我們無能為力,還是轉院吧。”
古樺沖過去一把揪住大夫衣領,“轉院?你他媽跟我開什么玩笑?本市最好的醫院就是這里,我們還能去哪兒?”
大夫向后退了兩步,握住古樺的手說,“和我有力氣鬧,不如想辦法聯系更好的醫院,比如深圳廣州那邊那邊,或者去北京,有專門的內傷血液科,我們是最好的醫院不假,可傷者拿自己性命開玩笑,他都不知道愛惜身體,我們怎樣一次次從死亡線往回拉?你知道他舊傷多么嚴重嗎?距離心臟就差兩厘米不到,當時也是我做的手術,十三個小時才結束,他竟然偷偷出院,按照我們規定,至少要住院十天的。當時如果發生生命危險,這一次醫療事故,我們也有責任,這樣的病人,我們真的無能為力。抱歉。”
大夫說完后直接推開古樺的手朝著對面走廊走去,身后跟著的幾名年輕些的大夫對古樺說,“廣州和深圳,據說有非常好的醫資力量,并不比我們差,但這名傷者,我們不止一次接納過,實在不敢再承擔這份責任,我們現在做手術的時候都會手軟,槍傷是我們從未接過的,普通群眾不會受到這樣的傷,請你們理解一下我們的為難。我們院方會替你們聯系一下深圳的人民醫院,盡快轉院過去,現在他是暫時脫離危險,舊傷復發很平常,尤其他新傷又這么嚴重,基本上復發幾率超出常人百分之七十,也就是說,百分百會復發,復發后,我們無能為力,你們家屬早做準備吧。”
他們全部離開后,古樺痛苦而崩潰的捂住頭蹲下,我呆呆站在旁邊,頭腦一片空白,我咧開嘴笑了笑,然后踢了踢古樺,他茫然緩慢的抬起頭看著我,見到我的笑容時,臉上閃過一絲惶恐,“薛小姐…”
“別聽他們瞎說!”
我非常嚴肅的看著他,“我進去看看他。”
我說完朝著重癥病房進去,古樺從背后摟住我,“薛小姐,您怎么了?”
我像是瘋子一樣,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這么大力氣,我死命呼喊著,大叫著,嗓子喊啞了發出無比凄厲的尖叫,在寂靜空蕩的走廊上聽上去特別像失去了最珍貴幼崽和伴侶的母狼,那些手下并不敢碰我,只是在旁邊圍住,防止我會做什么,古樺幾乎是哭出聲音,他從我身后死死抱住我,我拼盡全力也根本掙脫不開他,他喊著我說,“薛小姐!薛小姐求您冷靜一下,您腹中懷著孩子!”
我俯下身體蜷縮成一個蝦米,狠狠咬住古樺摟在我胃口位置的手,我咬的太用力,以致于不單單是出血,而是撕下來一塊皮肉,他起初還在堅持,可我吐掉后,又要咬,他只能吃痛得松開了我,我趁著一名護士進去給蔣華東打點滴的功夫,從后面竄了進去,護士發出一陣驚呼,手上的托盤也隨聲掉落,散成了一堆,我撲倒在地上,爬著一點點到床邊,蔣華東上身赤裸,到處都是傷痕,被紗布包裹住仍舊在滲血的槍眼、幾道刀傷,還有青紫一片,他呼吸平穩,并沒有戴吸氧機器,身上插著兩條管子,藍色和紅色,交纏著延伸到一個放在床頭的檢測儀器后面,他安詳閉目,沒有絲毫生氣,更沒有醒來的意思。
我輕輕握住他同樣被包裹住的手,貼在我臉頰的位置,護士退出去,請過來兩名大夫,他們看到這幅場景,要制止我,卻被古樺叫住,他朝他們搖搖頭,一名大夫從過道上的護士手中接過一個瓶子,朝著我走過來,在我身上噴了噴,刺鼻的味道蔓延在空氣中,我靜靜看著蔣華東,他渾身都是傷,我不敢去摸,可我很想感受一下他的溫度,到底是溫熱的還是冰涼的。
大夫在我旁邊說,“家屬身上帶著細菌,雖然并不會有太大影響,但請您盡量說幾句話離開病房。我剛才給您消毒,但堅持不了多久,您盡快好嗎。”
我呆愣愣的看著他,“還能救嗎,多少錢都可以,只要他活,變傻了變呆了殘疾植物人都可以,哪怕一輩子不醒也沒事,只要能活,能活在我身邊就行。”
我松開蔣華東的手,朝著大夫磕頭,我每一下都非常用力,額頭腫脹滾燙后,滲出血跡沿著我眉心間緩緩流下,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完全是一片模糊的紅色,大夫嚇得為我包扎傷口,在處理好之后,他對我鄭重說,“我理解您的悲痛,作為醫生,我見過太多家屬和病人的生離死別,每一次我都感同身受。恨自己醫學淺薄,無能為他們分擔憂傷,將病人從死神手中拉回,但我不謙虛說事實,我是這邊醫院被大家和醫學界認可的醫術最好的醫生,但我向您真誠說,我真的無能為力,他傷勢太重,而且舊傷控制不了復發情況。我非常抱歉。”
我絕望的閉上眼,身子無力癱軟在床邊,我趴在那里,再次握住蔣華東的手,我不敢讓自己哭出聲,我怕會打擾他,他萬一聽到我哭聲,會著急會擔心,我不想他從認識我那天起,就一直在縱容我的任性固執,到他快要離開這個世界,還在為我擔心受怕。
我用手臂摟住他的身體,我說,“華東,孩子還有八個多月出生,你能不能陪我等她來到這個世界,看她一眼,最好聽她喊你一聲爸爸,女孩子喊爸爸很好聽,你聽聽好嗎…”
我咬著自己手背控制住即將沖破喉嚨的哭聲,“你說你給不了我名分,我們一輩子都要在法律邊緣之外,可你答應陪我一輩子的,你讓死心眼的薛宛,在你離開后怎樣活下去…”
他是真的聽不到了,平穩的心臟監測儀上,沒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波動,他眼睛緊閉,沒有絲毫表情,手指蜷縮著被紗布包裹,一動不動。
我覺得口中有一股猩甜的味道,濕潤而酸苦,忽然竄上來,我沒有反應就朝著面前大口吐出,然后眼前天旋地轉,古樺沖過來抱住我,大喊了一聲我名字,我眼前最后飄浮而過的是蔣華東那張溫潤的臉,他看著我時,總是柔情的縱容的,他朝我伸出手,在我即將握住時,他卻抽身離開,朝著我越來越遠,他唇邊有一抹淺笑,對我說,“宛宛,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