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不能、勇敢到讓人驚訝,又冷漠倔強到讓人崩潰,如果,如果薛宛不夠固執(zhí)和任性,她現(xiàn)在和蔣華東一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會嫁給任何一個對她表面看上去非常溫暖深愛的男人,而不是像蔣華東那樣,對她保護縱容情深卻從來不肯說。女人選擇錯了丈夫是因為太貪戀表面,脆弱到經(jīng)受不起半點冷落,所以會嫁給一個舌燦蓮花可內(nèi)心非常輕浮的男人,以致于婚姻不幸,而很多女人一生都很快樂,是因為她慧眼明亮選擇了一個木納憨厚讓大部分女人都覺得無趣死板的男人,智者會得到寬闊的一條路,走得越來越舒適,愚者只看表面,在愛情里栽跟頭卻自以為是深情,最終徹底爬不起來。
可其實有時候女人并不想一直得到男人無的動作,而是很渴望他在做的同時,也給一點語和眼神的回應(yīng),蔣華東就屬于一個太奇特的例外,能和他走到最后簡直是一出不可思議的戲。他實在太自信,自信到他相信薛宛不會離開,不會絕望,可事實上,真的差一點她就放棄了。
薛宛在他懷中緩慢轉(zhuǎn)過身體,和他面對面,他仍舊望著她身后玻璃之外的煙花,眼底是細碎的盛開的光芒,她笑著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子說,“蔣先生,我們真的差一點就錯過一輩子。曾經(jīng)你在我眼里就像你現(xiàn)在看的煙花,就在頭頂?shù)奶焐暇`開,仿佛觸手可及,可其實在很高很遠的地方,多高的人都摸不到,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熱的,只能憑直覺猜測,但我懶得猜,因為我是一個很實際的人,我這一輩子就夢幻了一次,是用我全部精力賭注在花費漫長的時間看你這一朵煙花。”
蔣華東覺得心里某個地方有些抽搐,煙花啊,距離他當(dāng)花兒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多少年了。
他沒想到薛宛在自己面前也這樣卑微和小心,他以為她總把自己看得比所有女人都低,他盡力與她平等,給她保護,許她縱容,她還是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到底多么缺失快樂才能把自己定位在一個這樣低廉的位置。
蔣華東看著薛宛凝望煙花的側(cè)臉,他終于明白為什么男人不喜歡看天空,女人才喜歡對著漫天星辰夸張驚叫,因為男人心里最美好的星光都在深愛女子的眼里。
蔣華東也很奇怪,為什么別的男人都會對妻子有審美疲勞,有錢有勢的總?cè)滩蛔〕鋈ソ柚鴳?yīng)酬旗號找個女人談?wù)劥碳ぃ畈粷撕团聦俑愀銜崦烈菜惴敝毓ぷ鞯恼{(diào)味品,為什么他就這樣清心寡欲呢。
薛宛漂亮,不可否認,但比她漂亮的還有更多,她也不再是雙十年華,她二十七歲了,奔三的年紀,多了一股女人味道,卻少了真正能刺激男人味蕾的青春氣息,可他還是喜歡她,一天看不到都失魂落魄,他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再是曾經(jīng)那個讓所有人畏懼的蔣華東,他也開始食人間煙火,有自己的軟肋,會凝望著薛宛與女兒的臉癡癡地笑出來,而不是當(dāng)一具為了風(fēng)光和利益不惜代價的冰冷機器人。
七年之癢都熬過了,這一生大約就這樣下去吧。
這一天晚上薛宛洗了澡后聽到一樓客廳的門鈴響,她走下樓要去開門,卻發(fā)現(xiàn)蔣華東早已經(jīng)將人迎了進來,是失蹤很久的裴岸南。
裴岸南穿著一身銀灰色的西裝,非常筆挺,他瘦了好多,皮膚比曾經(jīng)更蒼白了些,大約每天躲躲藏藏又失去了摯愛,活生生將自己折磨成了這副模樣。
蔣華東二話不說抬拳就打了過去,正好砸在他肩膀上,大約他用了非常大的力氣,裴岸南高大身體微微搖晃著,扶住墻才穩(wěn)住。
蔣華東揪住他衣領(lǐng)臉上滿是憤怒和猙獰,“你為什么不找我,就算再難我也會試,有一點希望我也不會放棄我也會救你,你不信我?你沒有拿我當(dāng)大哥嗎。那你爆炸時候跑來做什么,我說過我是生是死不用你管我!”
裴岸南低垂著頭看著地面,也不說話,蔣華東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他走到門的位置,打開后往周圍看了看,確定沒人跟蹤他過來才重新將門關(guān)好。
他站在他面前說,“警方一直在找你,我也讓古樺暗中派了力量找你下落,并且散布了一些干擾警方線索的謠,現(xiàn)在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找,幾乎南省這邊每個城市都有你的通緝令,阿南,當(dāng)初你不該讓古樺幫你離開,我會用我一切辦法保住你這條命,可你為什么要逃,你糊涂了嗎。”
裴岸南滿不在乎笑著說,“華哥,這十幾年我跟著你在別人面前都神氣慣了,誰敢惹我我就打誰,出了事你會幫我解決,我怎么改得過來。忽然讓我聽條子的話,我才不會干。”
蔣華東攥著拳頭,他還想再打過去將裴岸南徹底打得清醒過來,被我一把握住他的手,“阿南身體很虛你看不出來嗎,他這段時間能過得好嗎?這不是算賬的時候,你不要再打了,他根本承受不住。”
“我他媽怎么教育你的!不管出了什么事,有我蔣華東在我不會讓你死,你為什么不聽我的話!就為了一個林淑培嗎,你就覺得生下去沒有希望,都不肯幫自己爭取一把,她有什么值得你這樣?”
裴岸南低下頭,他仿佛也在哭,我聽到他哽咽的喉嚨發(fā)出非常絕望的吞咽聲,他忽然跪下,直挺挺的身體這樣矮了好多,跪在蔣華東面前,他哭著說,“華哥,我不是不知道自己根本活不了,我雙手全部是別人的血,我做過太多讓這個社會容不下我的事,我不可能逃得過這一劫。我不想再麻煩你為我鋪路欠別人情分,我不想看著我心目中永遠是老大的蔣華東要為了我這條賤命去求別人!我不要你為我去求別人!這條命既然留不下誰想要我給就是了,我不是貪生怕死的人,我這一生得到了很多,也失去很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我活得本來就很糊涂,但華哥我很清楚沒有你就沒有我,你無條件信任我,給我最大的面子讓我活得非常風(fēng)光,我甚至都忘掉了遇到你之前我過得什么豬狗不如的日子,在批發(fā)市場做工受了多少人白眼,我跟了你之后你幫我報仇,不管我做什么壞事你都沒有罵我一聲,你對我像親哥一樣,我很想報答你,可你原諒我吧,我真的累了,我陪你走不下去了。”
蔣華東紅著眼眶死死記住他手臂,想要將他從地上拉起,“你他媽給我站起來!我教過你什么,就是死也給我站著死!”
裴岸南反握住他的手,“華哥,我不怕死,怕死我到不了今天,我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什么都不該怕。我一直拿你當(dāng)自己榜樣,我覺得這份硬骨頭,我和你很像。我活到今天四十歲,我有很多遺憾,我知道我這輩子彌補不了,但我想再回去看看,每一個地方都不錯過。華哥,如果真的像別人說的那樣,會有下一輩子,我一定還來找你,我不會像這輩子走到半路就退縮不跟你走了,我肯定跟隨你到很老的時候。”
裴岸南趁著蔣華東握住他肩膀的雙手松懈的瞬間,他一邊站起一邊猛地甩手掙脫開蔣華東的桎梏,躥入一個與門相反的方向,從落地窗內(nèi)飛出外面,眨眼就不見了,只留下唰唰作響的灌木叢還沒有停下的拂動。
我抱住蔣華東,他高大身體這一刻顯得好無助,他的頭埋在我肩膀內(nèi),一點點壓著我跪在地上,我用力環(huán)住他腰身想要撐住他,可他崩潰得讓我無法掌控,肩上屬于他的濕熱液體越來越多,完全將我肌膚濡濕,他聲音中滿是極力隱忍的哽咽,他對我說,“我為自己留了那么多條退路,卻唯獨忘記了他,我以為他會留,可他沒有。宛宛,我一生做了很多錯事,可我沒有對不起誰,只有阿南。我欠他太多,我明明做不到對林淑培動感情,卻也無法讓阿南得到她,他沒有告訴我,他隱藏得太好了。否則我哪怕用最下做的方式,也不會讓他留遺憾。”
他低低的哭出聲音來,我隨著他顫抖的身體紅了眼眶,蔣華東在哭啊,第一次他哭是為了向顧升托付懷孕的我,他以為我們將天人永隔,他恨自己恨黑暗,更絕望又無助。
第二次哭就是這一次,脆弱崩潰得像一個失去了全部的孩子,他一生無所不能所向披靡,卻無法護住一個情同手足的兄弟。
我知道他和裴岸南之間經(jīng)歷了太多生死風(fēng)雨,從沒有質(zhì)疑過對方半分,即使他愛的女人是他妻子,即使他知道了來自他的背叛,卻從沒有動過一絲一毫反目為仇的念頭。
蔣華東無法面對不久后他噩耗傳來的那一刻,但他也無法強留下他,蔣華東留不了他一輩子,更留不住早已沒有了心只剩下傀儡軀殼的裴岸南。
若是活著無法用身體和你朝夕相對,不如死去,讓靈魂飄來飄去,彌補我今生前世成全不了的事。
他有他自己的遺憾要找尋吧,所以他不會多停留片刻,訣別后我不知道他會將自己終結(jié)在哪個地方,是林淑培的墓碑前,是一片汪洋大海深處,是充滿了泥污的小胡同,還是蒼茫孤寂的野山林。
世界好大,人好渺小,像蜉蝣塵埃一樣,可以在這蒼茫的天地之間隨意隱去,隨意放縱。
蔣華東再也得不到第二個為他舍生忘死的裴岸南,而裴岸南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他親哥哥一般用盡全力拉他逃離懸崖卻只能看著他墜落崩潰的蔣華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