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上,嬌嬌和沈元凌并行。
宮人在身后遠遠跟著,沈元凌親自拿著宮燈,照明前路。
這條宮道嬌嬌走了無數次,每回小四在的時候,都是背著她走的,可如今
這一刻,看著身前搖晃的燭光,嬌嬌終于徹徹底底意識到,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和小四都長大了,要避嫌了,今日這般并肩而行已經是他們這個年歲能做的,最大限度的相處了,而且身后還得跟著人。
“喬妹妹,在想什么?”
沈元凌注意到身邊人的沉默,心中有些不安,猶豫半晌后溫聲問道。
嬌嬌偏頭去看沈元凌,要仰頭才能同他對視。
“小四,好快啊,再過幾日就是你的十六歲生辰了。”嬌嬌滿是感慨地說道。
沈元凌聞腳步幾不可察地一頓,心頭隱約雀躍。
嬌嬌終于意識到他長大了。
“嗯,真快。”
其實一點也不快,他等這一日,已經等了好久好久。
沈元凌口是心非地應著,小心翼翼將自已的心思藏了起來。
嬌嬌望著沈元凌的側顏,褪去初見的冷厲,此時在宮燈的映照下,他眉眼的精致便顯現(xiàn)出來了,像太后娘娘更多些。
“外北境還去嗎?”嬌嬌問道。
沈元凌毫不猶豫點了頭,提起外北境,他的神色便認真了起來。
“努力了這么多年,已經過了最艱難的時候,接下來將北邊三個州再歸攏歸攏,想來便差不多了。”
“那何時走?”嬌嬌又問。
沈元凌似乎早就做下計劃,答得很快:“六月初便走,外北境冷得早,須得抓緊時間。”
“這么快啊?”嬌嬌有些吃驚。
沈元凌聽到這話,回頭來看嬌嬌,笑著說道:“喬妹妹這是舍不得我走嗎?”
嬌嬌當即點了頭,“是啊,原以為你離家四年之久,這次在京中會待得久些呢。”
說者無意,聽者卻入了心,他又何嘗
無人知曉,在遙遠寒冷的外北境,他是怎么孤身一人堅持下來了。
喬二哥戰(zhàn)功赫赫,在所有人心中都威嚴十足,而他初赴外北境時才九歲,雖是親王卻實在年輕。
他選了一條極難走的道,摸索著學會了以理服人、以武服人、以威服人,一步步扎扎實實走到如今,已然付出了全部努力。
他想做出實績來,為了哥哥,為了大雍,也為了自已。
他在成長,在成為更好的自已,亦在追趕嬌嬌的步伐。
“喬妹妹,你在京中可好?”
雖然嬌嬌時常會在信中同他分享出游的喜悅,但如今,他還是想親耳聽聽。
嬌嬌點頭,笑瞇瞇的,“我無事一身輕,自然是極好的,倒是你,一個人在外北境很辛苦吧?”
沈元凌搖了搖頭,所有艱難過往早已消弭于云淡風輕之間了,“一開始還有些吃力,后來就順利多了。”
每當疲累之至時,他總是悄悄的、反復思念,心中常懸暖陽,便無懼寒涼了。
而此時此刻,暖陽便在身旁。
沈元凌心頭柔軟,神色也格外溫柔了起來,嬌嬌瞧見這一幕,心中狐疑,不由生出了一絲猜測。
“小四,你是不是在外北境尋到喜歡的人了?”
從前不曾想過,如今有了這般心理準備,便似乎能從小四的神色間瞧出些許痕跡來了。
她方才提及外北境,小四整個人忽然就
嬌嬌說不上來,反正能覺察到小四的變化,她也沒多想,便問出口了。
沈元凌聞腳步猛地一頓,這一刻,他心頭劇跳,熱意上涌,臉上也切切實實有了慌亂之意。
他轉過頭來,目光緊緊盯著嬌嬌,難此刻的復雜心情。
他既希望嬌嬌知曉,又害怕嬌嬌知曉,若嬌嬌無意,是否自已今后連這般同嬌嬌簡簡單單走在一處,都會成為奢望?
沈元凌的反應有些驚到嬌嬌了,在她看來,她似乎一下子戳破了小四的秘密。
原來真是這樣啊
嬌嬌知道的,小四在外北境這些年很是艱難。
二哥二嫂都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說起過,故北國國民不都是心甘情愿順服的,哪里都有刺頭,哪里都有阻礙。
而在這般艱難的境遇下,小四能處理得這么好,想來除了他本身的堅毅與出眾的能力,也是因為有個人一直在陪伴、支持著小四。
怎么這件事就不曾聽二哥二嫂提起呢?
難道那位姑娘是故北國人,所以小四一直瞞著,如今被她一不小心捅破了?
嬌嬌神色微微變換,再抬眼去看沈元凌時,心中不知怎的,竟掠過了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之意,可轉瞬間又消失了。
看來娘娘是白擔心了,小四早有屬意之人。
娘娘一向開明,想來只要那姑娘與小四兩心相悅,娘娘是不會在意對方的出身,定會成人之美的。
今日是她莽撞了,或許小四是想等外北境徹底安定后,再將那姑娘帶回來。
既然如此,她自然也會替小四保守秘密的。
沈元凌的目光不曾離開嬌嬌的臉,他心頭緊張?zhí)酰种械膶m燈燈柄幾乎要被他捏斷了。
他瞧見嬌嬌臉上的恍然之色,一顆心幾乎跳出胸腔。
還是被嬌嬌知道了
沈元凌慌張又忐忑,張了張嘴,澀聲開口:“嬌嬌,我”
“小四,你放心。”
嬌嬌趕緊認真了神色,寬慰道:“這件事我只故作不知,你也不必憂心會有旁人知曉。”
沈元凌聞渾身一僵,表明心跡的話哽在了喉嚨口,晃晃悠悠燃成灰燼,化為了烏有。
原來在嬌嬌眼里,他的心意
沈元凌心頭銳痛得很,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般,面色頓時變得煞白,手中的宮燈啪嗒就摔在了地上。
那精細的燈柄,當真被他硬生生攥斷了。
沈元凌愣愣低著頭,良久露出了一絲苦笑。
也對,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些事從來勉強不得,他明明也是做了這個準備的。
只是當“故作不知”四個字從嬌嬌口中說出時,他還是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和絕望。
原來不會改變的,無論他如何努力,嬌嬌永遠也看不上他。
那層壁壘看不見摸不著,卻永遠橫亙在他面前,或許在嬌嬌眼里,他永遠只是一個小孩子。
故作不知啊
也好,也好。
宮燈摔到地上,里頭的燭火啪一下就滅了。
四周暗了下來,嬌嬌看不到沈元凌的神色,只聽到他喃喃了兩聲:“也好,也好。”
嬌嬌垂頭,看著俯身去撿宮燈的沈元凌,心中涌起的滿是連她自已都分辨不清的心緒。
這兩聲“也好”,無疑肯定了她的猜測。
小四當真在外北境尋到喜歡的人了。
“嗯。”
嬌嬌輕輕應了聲,算是和沈元凌達成了保守秘密的約定。
后頭的宮人一看沈元凌手中的宮燈摔落了,趕忙追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