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方家,方世章和發妻十里相迎,比從前還隆重,哪怕眼下雙方身份,彼此都很尷尬。
才到方宅門前,方世章便抬腿脫下自己布鞋,握在自己手里,作勢便要抽過去。
口中罵罵咧咧道:“你個不成器的不肖子孫,你把我們老方家的臉都丟盡了。讓你遠嫁帥府,原本就是我們高攀了。你不想著光耀門楣也就罷了,還敢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韙,褻瀆長輩。”
“是啊,你父親說得沒錯。我們花了不計其數的銀錢,給你請最好的私塾先生。教你君子六藝,教你琴棋書畫,教你自尊自愛又清醒獨立。可你這些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方夫人只是不停用帕子抹著眼睛,附和了丈夫一句,同樣恨鐵不成鋼。
到底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又心疼得緊,罵完又拉著老爺:“罷了,萍兒還小,年幼離家,身邊只有一乳娘跟著,疏于教導,經不住誘惑,也是正常。”
“于公,大帥是君權神授,凡人怎可染指?于私,一口一個叔父喚到大,跟親爹無異。這不就是亂倫?”方世章責罵起女兒來,絲毫不心慈手軟。
連夫人都有幾分聽不下去了,拉了拉丈夫的手臂:“孩子小的時候,你就一直天南地北的跑,從未參與過她的成長。她生病時,你不在身邊。她難過時,你沒安慰過。現在她長大了,犯錯了,你只會棍棒底下出孝子,你有什么用?養不教父之過,你要打她之前,先打你自己吧。”
方世章即便再大男子主子,演戲大過實際的發火,到底不會當著眾人的面,給發妻難堪。因著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打妻子就是在打自己的臉。
“瞧瞧你這話說得,這十幾載光陰,難道我是出去花天酒地、不務正業去了?我不是出去打江山,為家眷掙功名去了?你們不能卸磨殺驢,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吧。”
“沒本事就說沒本事。當初可不是我娘逼你覓封侯的。是你自己有壯志雄心,確實也成功了。但那也沒虧待自己,這一房接一房的姨太太,難道都是為了我們母女倆?”方幼萍冷眼旁觀這一切,只剩一聲輕嗤:
“你別跟我娘大呼小叫的,別人欺負她,你都應該護著。因別人輕賤她,是沒把你放在眼里。怎么無人給他臉色瞧,反倒是你在這里吆五喝六。在外面沒本事的男人,才回來窩里橫。”
方世章原本想教育女兒,反倒被教訓了,氣不順,拎著鞋底,正準備抽在她身上,便被蔣理承制止住了。
“她說的有什么錯?別人看重少帥,難道是敬重他的為人?還不是帥府的權勢!瘋了嗎?我不在這,你都該看在我的面子上,對她多加庇佑和疼惜。怎么我在這里,我還沒死呢,就有人敢直接欺負她了,還是當著我的面。是什么使你將我不放在眼里。”蔣理承這話說得重,但他還有更重的話,等在后面:
“是上次江南督軍刺殺失敗,我沒有予以反擊,便讓你覺得,現在誰都敢在我面前咋咋呼呼。還是我對萍萍有求娶之意,你便提前拿起岳父的架子來了?”
“沒有沒有,大帥這樣說,是折煞我了。我對您一直是俯首帖耳,俯首稱臣的。”方世章灰溜溜地將鞋子重新穿了回去,臉上有幾分掛不住,還是頭一遭被大帥敲打,立即自亂陣腳。
舌頭在嘴里拌蒜,開口時,也失去了昔日人精般的機敏,沒先打好腹稿,便急切脫口而出道:
“主要是小女太不成器,讓我覺得愧對大帥。想著管教一二,免了她以后再犯錯。”
“是她為我擋了一槍,救我性命有錯。還是服侍我妥帖,盡心盡力有錯。你這般否定她,就是在質疑我看人的眼光。你覺得她很好,我不管你是為了自謙,還是執意跟我過不去,別讓我覺得今日之行,只是浪費精力。”蔣理承強權壓下,氣場全開,對舊友兼心腹,也是毫不客氣。
“若你對我有氣,大可以沖著我來。你知道我平生最恨欺軟怕硬。我年齡比她大這么多,比她有眼界有閱歷,即便是她有什么出閣的舉動,我也該正向引導。”
方世章聽他這半是檢討的自責,沒法接,既不能認可,也不能否定。
能混到左膀右臂的地位,自然有力挽狂瀾的能力。
學聰明了,將話在嘴里轉了幾轉,才緩緩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