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幼萍隔了不遠,就這般靜靜看著、聽著。
直到衛兵開了口:“都說家丑不可外揚,她們現在這樣敗壞自家人名聲,就不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污蔑了丈夫的名聲不要緊。以后被丈夫知道了,她回家后,以后的日子,怕是會更難過。”
“那不然呢?一直混吃等死嗎。男人永遠不知道反思自己,就靠女人不停反省嗎。”方幼萍反問了一句,在劉議澤發現自己身影后,與他對視一眼。
劉議澤將掃盲班交給了同行者,迎了出來:“你什么時候到的?我沒想到你來的這么早。”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清醒也是一種痛苦。有些人,她寧愿糊涂的混沌,也不想清醒的沉淪。”方幼萍問出了自己長久的疑慮,“暫且不說這項工作推行之困難,即便你真的做到了,她們有了眼界、看了外面的世界,愈發不能忍受自己身陷囹圄,成了井底之蛙。原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她們不曾看見光明。且你又無法讓她們擺脫現狀,余生豈不是讓她們的處境更糟糕?”
劉議澤明白她的意思,心里上,這些女人們接受了新思想,從前污濁的日子過不下去了;處境上,她們的不馴服,會招致男人更大的摧殘。
“變革就要有流血和犧牲,清瘡的過程中總是痛苦的,我當然會給她們選擇的權利,但是她們也有資格、為尊嚴和理想爭一爭。”
劉議澤不愿看她們整日渾渾噩噩,明明是人,卻活成了豬玀的樣子。
方幼萍張了張口,到底一未發,而是與他并肩前行。
到了劉議澤提前調查好的一家,窮的叮當響,一家三口——婆母,男人,婆娘,只有一身衣服,誰出門誰穿。不出門的,則在家中,整日草席裹體。貧窮被迫讓他們成了茹毛飲血的原始人。
男子見劉議澤和幾個同行的男同學、女同學,是婆子先叫嚷起來:“你們這幫土匪,強盜!我早就知道,你們把洋人的巫蠱之術帶了過來,將咱們國家攪和的天翻地覆。創辦那個什么學校,整天教歪理邪說,恨不能讓我們都妻離子散、斷子絕孫。”
“你哪來兒的妻,哪來兒的子。你都不自稱是強盜,誰敢在你面前自稱土匪?女人是你們偷的、搶的,像對待牲口一樣,從不問她自己意愿。”劉議澤對付她們很有一套,行動上不心慈手軟,語上也要摧毀對方的意志。
“以后偏就不讓你作威作福,我今日就帶她走。”
“憑啥?她是我們傾家蕩產,賣了所有糧食買回來的。是,我們欺負她了,怎么了?等她千年的媳婦兒熬成婆,再欺負她兒媳婦不就得了?咋地?現在還是年輕女子的時候,就想騎在長輩頭上拉屎了?不尊老愛幼。”婆子把胸脯一挺,腦袋一昂,仿佛見慣了大場面。
她是恃強凌弱的、欺軟怕硬的,可也是農夫,得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她是我買回來的,你才是強盜。你要領把她領走,那你把錢給我,這段時間讓我兒子白玩了。回頭拿了錢,再給我兒買更好的去。這娘們都不是處子之身了,誰稀罕,還是我兒吃虧呢。”
不過說起兒子是處子之身這回事,大抵是覺著面上無光,還是將話收回去了。
“娘,不行啊。她跑了,我再討不到婆娘了,您是想看著兒子打光棍嗎?再者說,她還沒給我生兒子呢。她沒生,再找又找不到,我咋活啊。你怎么跟我死去的爹交代,你這不是要逼死我嗎?”男子不知娘是激將法,還是真這么想的,怕婆娘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