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幼萍往深牢中間走,一顆心被揪起,反復疼。
她從未隆重地去面對人類的情感,就像也并未正視自己的感情。
此刻,嗅到了他死亡的氣息,心底驚濤駭浪。就像看見一個戰友,那樣鮮活的生命,倒在自己面前。又多了一分揪心痛楚。
“是我連累了你嗎?”
站在逼仄的臺階上,看著一束光透進來,卻絲毫沒驅散心底陰霾。
尤其嗅著空氣中腐爛發臭的味道,是鮮血混合著老鼠蟑螂尸體的氣息。
看清他的臉后,已走到他跟前,仰頭問他:“他們有沒有對你用刑。”
“沒有,因為還沒問,我就招了。刺殺大帥是我安排的;愚弄百姓,給不同階級洗腦,為我所用,跟大帥對著干;覬覦夫人,想跟你遠走高飛。我一股腦全承認了,他想問的,不想問的,我全說了。”劉議澤的手腳皆戴著鐐銬,神情素然而冷靜,沒有視死如歸的從容,亦沒有驚恐。
“我還算幸運的。聽先前進來的人說,頭蓋骨都被打斷了,折斷了四肢,他一直央求著想招供。可對方偏偏什么都不問。還好,我招供得夠快,他們沒有施行滿清十大酷刑的理由。”
方幼萍忍俊不禁,想不到這個時候,還能被他逗笑:“看不出,你以前有這信口胡謅的本事。”
“萍萍,我沒有一句胡說。”劉議澤認真道。
明明是交代后事,卻是極其輕松的口吻:“我自己的選擇,怎會怪你?哪怕是你主動去找我,致使我鋃鐺入獄,我都不會對你有任何埋怨。何況,是我去看望你的。”
“所以,你早料到會有今天。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不珍愛生活?還是你有什么脫身之法。”方幼萍不自覺帶了情緒,忽然對他有了幾分埋怨。
“你跟我扯這么多冠冕堂皇、無用的廢話,可有想過,你我見得這一面,成了最后一面。你因去鄉下見我而死,往后余生讓我怎么走出這個陰影?”
這不是說喜不喜歡她的問題,這般境況,適合說這些嗎。
“我沒有想那么多,當時想見你就去見了。若是臨終這番話,擾亂你心智,非我本愿。只是我怕,這回不說,以后就沒機會了。”劉議澤微笑了一下,沒有無奈,沒有苦衷。
“原諒我,方幼萍小姐。不必傳承我的遺志,我也沒有任何遺愿。只盼著你好好活著,長命百歲,然后看到自由的旗幟插遍每個角落,漫山鮮紅的那一天。”
“活到一百零一歲嗎?”方幼萍破涕為笑,依舊掩蓋不了眼圈通紅。
她不甘心是這樣的宿命:“或許,你有自救的法子?若你能活下來,我可以離開我們之前都唾棄的封建殘余,去過新生活。”
劉議澤笑著搖了搖頭,牢門已被打開,有衛兵架著他的手臂,一前一后將他拖了出去。
方幼萍想遵循他的腳步,卻被副官拉住了手臂,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敢碰我?”
“小姐,我不敢。但若是讓你就這么追出去,大帥也會弄死我。無非就是橫著死,還是豎著死的區別。”副官不僅抓著她的手臂,不準她跟,還拖著她,一路往相反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