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后宅
裴氏畏寒,因此她屋子里炭盆總是燒得旺旺的。正是年末,最是她不得閑的時候,各個房的管事娘子都交了對賬的薄子來。她都要一一仔細核對了,免得被下面的人糊弄了去。
賬簿剛對到一半,就見夫君林者云急匆匆走了進來。
“你們都下去。”林者云一進來就屏退了屋里的一干丫鬟。
“夫君,這個時辰怎么不在衙門當差?怎地回了后院?”裴氏放下手中的賬簿,迎上前,親自伺候家主林者云脫下了用金絲線繡著閑云野鶴圖青色大氅。
待屋內的丫環全部屏退干凈,林者云急聲吩咐道:“速速收拾行李,明日天亮,我們就從側門出城。”
“夫君,發生何事?”裴氏驚道:“您是受天子任命的一方縣令,如今無天子調令,擅離職守,朝廷不會追究你嗎?”
林者云嗤笑:“天子?天子現在已經名存實亡了!他自己都已落入吳賊之手,自顧不暇。能奈我何?魯王兵強馬壯,手下能臣義士眾多,我已決定投奔魯王,魯王欲攻打茁州,鄶縣就是他進攻茁州欲拿下的第一座城池。”
“夫君,此事危險,你何必如此冒進?”
“亂世將起,我想要那一份從龍之功,成就一番霸業!”林者云豪情萬丈的說道。他已經被家族壓制太久了,生生蹉跎了十五年,這亂世,未必不是他的機會。
裴氏作為林者云的妻子,怎會不知他的心結為何,他是想證明自己給林氏家族的人看看,他們究竟放棄了一個什么樣的嫡長子。
“我本已與魯王的探子接上線,本想等魯王的大軍一到,就以鄶縣相贈,做投名狀,如今看來怕是不成了!”
“為何不成,您是這鄶縣縣令,城中大小事務都由您一手操持呀。”裴氏不想離開鄶縣,外面兵荒馬亂的,出城后路上委實不安全。
“夫人不必多,鄶縣不出十日必發生大亂!我們要盡快出城,再晚一步,恐怕就走不了!”
裴氏聽聞此等消息,慌的六神無主:“我們所有的身家都在這里,一日如何能收拾妥當?”
裴氏雖然管家能力不錯,但到底是一后宅婦人,遇到大事,便沒了章法。
“無妨,舍了吧,輕裝簡行。”林者云嘆一口氣,安撫地拍拍裴氏的手:“收拾重要的東西便好,明早我們就走。行事小心些,切莫走漏風聲。”
正在這時,屋外一片嘈雜聲起,羅婆急慌慌的跑進來稟報道:“夫人不好了,大娘子從馬上摔下來了!”
羅婆進屋才發現自家家主也在,連忙誠惶誠恐行禮。
“別行禮了,說清楚!”林者云怒喝:“傷勢如何?她怎么會去騎馬?”
裴氏和林者云匆匆趕到林知皇的院落,還沒進屋就見院子外跪了一地戰戰兢兢的馬奴,馬場的管事正被氣紅了眼的林知暉施以鞭刑。
馬場管事被抽的渾身是血哭嚎不止:“大郎君,饒命啊!奴真的不知道那匹馬為何會突然發狂啊!嗚嗚嗚....”
“那就是你玩忽職守!沒訓練好的馬匹就敢牽過來給我們這些主人騎?爾等賤奴安的什么心?”林知暉見他還敢的狡辯,更是怒氣上涌,手下一揚又狠狠抽了幾鞭子。
裴氏擔心女兒的情況,看都沒看這屋外一堆混亂事,徑直沖進了廂房。
裴氏沖進來廂房內,見女兒正神志清醒的坐著,伸著手在給郎中診脈,這才大松一口氣。還能坐著就說明無甚大礙,裴氏拍拍胸口,半響才讓自己的情緒平復。
郎中正好把完了脈,立即恭敬的回稟道:“夫人,剛才小人已經讓婢女忽紅給大娘子摸過骨了,并未發現有骨折之處。方才診脈,大娘子五臟六腑俱全,也無破損內傷之處。皮外應有些淤青之處,涂抹些跌打損傷膏便可。”
“可檢查仔細了?”裴氏還是不放心。
“娘,我沒事,跑馬場上皆是柔軟沙地,我只是從馬上摔下來,并未被馬踩踏,無甚大事。”這個女兒是她的第一個孩子,裴氏如何不疼?因形勢所逼,才出生就與她生離,是她這個母親沒有對她盡責,本就有愧于她,如今她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身邊,如果出現什么意外,這不是生生挖她的心肝嗎?裴氏一把抱緊林知皇嗚咽哭泣起來。
林者云在門外也聽見了郎中的稟報,暗暗松了口氣。他雖兒女眾多,嫡女兒卻只這一個,心里也是在意的。
林者云見林知皇沒有大礙,沒再進來,轉身離開了此處。
明日就要出城,林者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屋外這一攤事,暉兒處理綽綽有余。
“阿娘,你去勸勸阿弟,我攔不住他,這都是意外,放了那些馬奴和馬場管事吧。”
林知皇現在很難受,并不是身體上的難受,而是心理上的難受。。
這種不適,必須得靠她自己去克服。
畢竟,她是在人權社會生活了三十一年的人,在這個沒有人權的社會,她再次直面了‘命’和‘命’之間也是有貴賤之分的。‘命’貴者可隨意掌控‘命’賤者的生殺大權。
聽著外面的哭喊聲,林知皇難受的閉上眼,靠入裴氏懷里。
現在她是‘命’貴的一方,如若有朝一日她成了‘命’賤的那一方呢?
事實難料,誰又說的準呢?
夜已漸深。縣衙府后宅此刻卻燈火通明,到處可見匆匆忙碌的下人。
林者云的幾名美姬牽著孩子堵在裴氏的院落門口,七嘴八舌的討要說法。
“夫人這是作何?為何如此急匆匆的讓我們收拾行李?”
“對呀,我們在這里過的好好的,為何突然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