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坷忽然很想吃魚。
每年這個節(jié)氣才是大慈悲山最美的時候,別處已經(jīng)酷暑難耐,大慈悲卻才有盛春的溫柔,河里魚兒也最肥美。
還沒有離開無事村的時候葉無坷其實幻想過很多可能,有過無數(shù)憧憬。
其中最強烈是兩種,皆是臨時起意,非在無數(shù)次幻想之中,卻來的兇猛,讓他自己都難以招架。
一是去東疆穿上戰(zhàn)兵的那身酷酷的衣服,像是大慈悲山上的勁松一樣守著國門,人來招惹就殺人,神來招惹就屠神。
這是遇到陸吾之后才開始想的事,在陸吾戰(zhàn)死后越發(fā)明確的事。
他甚至沒有想過從軍之后屢立戰(zhàn)功就能去做將軍,他從未刻意去想過,可又怎么可能一次不想?在他看來將軍并不是很光彩輝煌的身份。
他只是覺得,穿戰(zhàn)服,立國門,喝一聲來者何人!是很酷的事。
二是去長安進雁塔書院,這是遇到高清澄之后才有的愿望。
他想穿上寬松但有很有氣質的書生長衫,連走路都是文雅的,他想安安靜靜的看書,等到自己看的足夠多了就去寫一本書出來。
暫時還沒想好具體要寫什么,但一定是個好故事。
沒有仇恨,沒有怨氣,沒有勾心斗角,字里行間都是美好,可以小一些,但一定都是美好。
有他不常見的眉角一直舒展開總是咧著嘴滿足笑著的阿爺,有他心中那個開朗大方活潑可愛的母親。
他的母親,就該是活潑可愛的,無憂無慮的,笑起來的時候比春風還溫柔,比夏花還燦爛。
還有他的哥哥,那個比他早出生沒多久卻堅持著背負上一座山的哥哥,他想把那座山搬掉,扔遠,然后甩給他哥一根魚竿,一個風箏,一個他哥給他做了但自己從未騎過的搖搖木馬。
他該有一個小時候在田野上撒著歡跑的哥哥,他該有一個慈祥且沒有憂愁的阿爺,他該有一個特別喜歡笑總是那么開心的母親。
他都該有。
可他沒有。
想起村外那條小河里肥美的魚,葉無坷又到了那個從長安城到無事村的姑娘。
那天,他有些冒昧的,甚至是固執(zhí)的向那姑娘傳授怎么和長輩撒嬌的技巧。
是因為他在她臉上眉上還有眼神里,依稀看到了母親的模樣。
她才多大?
不該如此。
他多希望高清澄是一個開朗活潑的女孩兒,哪怕這個開朗活潑的女孩兒自此之后和他再無交集也沒關系。
他覺得一個女孩子如果因為他而變得開朗活潑起來,大概和勝造七級浮屠一樣了不起。
那天,他覺得自己教高清澄撒嬌和吐舌頭扮鬼臉,真的是幼稚到每每回想起來腳趾都要摳破鞋子的事,可他不后悔,他甚至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
阿爺總是擔心的事并沒有發(fā)生,但阿爺又不理解在苦寒之地該心有怨恨的孫子,為什么就沒有這怨恨?為什么就干干凈凈的像是大慈悲山上無人染指的雪?
葉無坷知道阿爺擔心什么,他也知道阿爺擔心的事在他哥哥身上已經(jīng)發(fā)生。
所以他想做的更多些,從決定離開無事村的那一刻他就拋開了最初的夢想。
他那么那么接近那個叫做東府武庫的地方,他也那么那么接近那座叫雁塔的書院。
兩者都曾是他的美夢,也都差之毫厘就美夢成真。
可他不想了,不要了,不去追求了,這世上有一半的放下,是因為有一半放不下,夢想與生活,不外如是。
他要做什么,越發(fā)篤定。
他甚至已經(jīng)放棄了關于如何扒掉那座泥塑的執(zhí)念,他一直想,一直想,哪怕他理解那是母親的執(zhí)念但他還是想。
現(xiàn)在他也不想了,一座泥塑不能成為他的執(zhí)念,如果有,那該是活著的人,他的兄長,他的阿爺,他的大奎哥二奎哥,他的無事村。
“在想什么?”
已經(jīng)偷偷觀察了他半天的阿爺還是沒忍住問了一聲,因為阿爺看到了葉無坷眉宇間云卷云舒一般的心事。
葉無坷回答:“在想咱們的鋪子。”
阿爺?shù)溃骸安挥脫膩G什么東西,咱們也沒帶來什么值錢的東西,倒是那個狗東西,已經(jīng)好幾天沒人喂過了。”
葉無坷道:“狗東西不會餓著的,我給它留了吃的,而且,還交代了它一些事。”
阿爺覺得這孩子,有時候比他還神神叨叨的。
“你交代它什么了?”
“藏好東西。”
葉無坷笑道:“你想不出它有多聰明......我不擔心丟東西也不擔心狗東西,我是在想別的。”
他看向阿爺:“要不咱們把那鋪子直接買了?”
阿爺嘆了口氣:“長安城的風水終究不適合你,要不咱們回村去?我怕這高墻大院的地方,會讓人這也想要那也想要,處處好只有一樣不好,就是都想要。”
葉無坷道:“好人想要的多些是好事。”
他看向牢門外,似乎是在等什么。
看起來完全沒有想過積極去應對什么的少年,在等他十足安排后的回饋。
在進大牢之前,他不僅僅是見了沐山色。
他給趙康送去了一封信,告訴趙康他可能會遇到麻煩,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趙康能幫他一個忙。
不必去為他涉及到了什么案子奔走,也不必去幫他照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