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上了年紀的人,合該安享晚年,受這等刺激,搞不好就要一命嗚呼的。
“嗯。”
楚月輕吸了口氣,把從蘭若亭嘴里所得的消息,盡是一五一十道出。
“原是如此。”
太夫人點點頭,喝了口濃香滾燙的茶。
“若亭。”
蘭若亭立即捧著湯碗站了起來,渾身緊繃著,如簽下生死狀即將上戰場的無悔將士般。
“你既相遇,便是與葉府有緣。”
“老身問你,他和那女子,是否舉止親密?”
蘭若亭不敢回答,而是下意識地看向了楚月,似想求救。
“你如實回答即可。”太夫人道。
楚月點點頭。
蘭若亭一鼓作氣道:“舉止親密,好似醫侶,聽其談話,似還育有一子,但我當時意識朦朧,痛楚纏身,不敢確鑿。”
他著急不已地往前走了一步,手都往前抬了抬,隨時去扶老夫人,生怕老夫人受不了這滅頂的打擊暈厥過去,若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他蘭若亭便是徒增罪孽,有損陰德。
別提老夫人如此良善慈祥,他多希望能夠一世無憂。
“母親。”葉天帝猶豫著開口。
屋內的溫馨蕩然無存。
流動的湯香證明了適才的美好。
“老夫人。”
蘭若亭急道:“恩人特征或許相像,但并非就是通一人,老夫人莫要往心里去。”
“罷了,活著就好,他興許有的苦衷。”
太夫人長嘆一口氣,搖頭笑道:“出息了,原以為生死未卜的大兇之兆,沒想到出現在萬道了。”她幾乎能夠斷定,那就是自已的丈夫。
眼底悲色清涼盡收。
“幾十載浮云蒼狗,無窮變化,道不清說不盡,人心算不透,何必個個如臨大敵,又記懷擔憂,莫不成我這一把年紀的糟老婆子,還是在乎那小情小愛的人?歲月如梭,改變太多,無需斤斤計較去畫地為牢,作困獸之斗,放過自已,才得永生。不管如何,血緣親情不可變化,切莫狹隘多想,因而憎恨上了他。況且尚不知全貌緣由,不曉其苦衷,且不說帝域葉宮美妾如云,左右不過多添一位罷了。”
發髻梳得一絲不茍的老夫人,始終雍容端莊,華貴的鎏金拐杖立在身側,即便垂垂老矣,蒼蒼白發,金絲楠木羅漢椅上的她,始終挺直脊背,雖不能如勁松那般板正,卻是神采奕奕,如一方泰山巍峨穩固,全然不見半點傷春悲秋的哀,亦無對丈夫的思念,理智到讓在座的諸君緘默無聲。
蘭若亭訝異地看向了太夫人,隨后正兒八經行了個天山府的禮。
“祖母說得對,暫不知全貌,未見其人,難勘其局,不必過多執拗。”
楚月笑吟吟道:“祖母安心。”
太夫人又看向了葉無邪。
葉無邪點了點頭。
太夫人這才算真正的安心。
她這孫子孫女,都是固執之人。
她只怕因這一時執拗,連祖父都不要了。
往后之路既想前途坦蕩,扶搖萬道,總歸不能讓出傷害祖父的事情來。
如若那位當真在萬道的話,這么些年攢下的家底,若能在來日幫到楚月,也算是好的,她就怕楚月顧及自已,和祖父撕破了臉,反而壞了大事,那便得不償失了。
太夫人在一時之間思忖了太多,為的都是大局榮辱和后輩之路。
至于她的個人喜樂,皆可拋諸腦后。
楚月顯然清楚太夫人的憂慮謀劃,這才笑著應下。
“喝湯喝湯。”
太夫人道:“遠征大帥那里,也派人送去了一碗熱乎的湯。”
慕臨風適時地扯開了話鋒。
“話說遠征大帥的那位獨子,不知抽了哪門子的風。”
“他怎么了?”慕驚云問。
“他啊——”
慕臨風嘴角抽動,“適才游廊相見,他莫名其妙來問我,身為侯爺的小舅舅,怎么不去當劍星司的長老,是因為淡泊明志而不想當嗎?”
楚月:“………”
慕臨風不吐不快,繼而連轟帶炸說:“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好端端的人怎么說瘋就瘋了,更離譜的還在外面,死活不聽人勸,偏要帶個鼎爐去遠征大帥的靈柩前,把一眾將士嚇得花容失色,堪稱慘不忍睹,藍老先生直捂著突突亂跳的心臟,險些就和遠征大帥一道駕鶴西去了。都知道遠征大帥和衛袖袖之間父子不和嘛,便以為這廝不等停靈,要直接用爐鼎把遠征大帥給火燒灰燼,骨灰裝壇了,那場面,好一通熱鬧,你們是沒看見。”
楚月動了動唇,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已啞然無聲。
人,怎么可以捅出這么大的簍子?
衛袖袖是瘋了不成?
“他真要把遠征大帥送進那鼎爐里去?”
蕭離傻眼了。
世間之事太過荒誕讓她應不接暇。
“不!”慕臨風搖頭:“誰能想到,他帶著個鼎爐過來,是要鍛劍。不是,有病啊他!!”
除了有病,慕臨風實在想不出比這更適合衛袖袖的詞話了。
四座喝湯的眾人:“?”
楚月:“。”
“鍛劍?”饒是慕驚云這等人,都不可遏制地扯動了兩下眼皮。
慕臨風義憤填膺道:“不顧眾人阻攔,他偏要鍛劍,還說這是遠征大帥的生前遺愿,你們說靈柩前的將士誰會信,只當他衛袖袖瘋了。更瘋的還在后頭嘞。”
“還有更瘋的?”
柳霓裳實在是想不出,何為更瘋了。
慕臨風冷笑了一聲。
“想不到吧。”
“鼎爐鍛劍須得靜心,有個等待的過程。”
“等待之時,這廝也不閑著。”
“他竟作起了畫。”
“……”
“噗嗤!!”柳霓裳才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就直接噴了出來。
誰也想不通,衛袖袖為何要這么讓。
知道些內情的楚月,冷汗涔涔,無語至極,還有幾分哭笑不得。
旁人不知衛袖袖的理想夙愿,自當衛袖袖瘋魔癔癥,腦子不好,所行之事才會離經叛道,實則這廝是找到了人生信條,奈何父親已逝,終是錯過坐而談心的機會,便在遠征大帥入土為安前的停靈時,不顧他人死活的去一展抱負遠志。
“他作了什么畫?”太夫人興味盎然地問。
慕臨風黑著臉說:“鬼畫符般,亂七八糟,全然看不出來是什么。”
說著,他把順手拿走的畫軸打開,置于眾人面前。
順走畫軸回屋的慕臨風,對著這畫上五彩斑斕的黑,思來想去半晌,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完全無法理解衛袖袖的所作所為,最起碼他慕臨風要是沒了爹,可不會在靈柩前讓出此等離譜之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