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葉家剛吃過飯,葉老太太正坐在炕上納鞋底。
平時這種活兒,幾個媳婦就都做了,根本用不著她。
但是現在葉大嫂時不時要帶著葉三嫂出去做席面。
葉二嫂也通過秦家接了幾樁做春裝的生意,最近忙得厲害。
所以葉老太太便主動把給家里人做單鞋的任務給接過來了。
她如今眼神兒不好,做衣服已經看不清了,納鞋底倒是無所謂的。
“你說誰來了?”
“嘶——”聽到葉老大的話,葉老太太手底下的針一歪,直接扎在自己的手上,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把冒著血珠的手指放進嘴里含著。
“郭氏的娘家人來了。”葉老大低聲道,“有她爹娘,她哥和兩個孩子。”
“咋找到這兒來了?”葉老太太說完很快想起來,當年兩家說親的時候,老頭子好像是說過家里還有親戚在經常附近的豐樂縣榕溪村。
這記性可真好,都過了這么多年居然還記得,而且還找過來了。
“娘,咋辦啊?”
葉老大有些擔心,郭氏人都沒了,如今人家娘家人突然登門。
雖說當初的事兒本就不是自家的錯,但是如何能把事兒說清楚,免得對方鬧事也很讓人頭疼。
“有什么怎么辦的,這事兒說到哪里都是咱家占理,怕什么!”葉老太太氣勢十足地說,“若不是因為大家都逃荒出來,天各一方了,當初郭氏做出那種事,他家都該登門來給咱家賠不是。”
葉老太太雖然嘴上說得十分強勢,但是出了屋門看見郭家人,尤其是看到郭士杰的腿,很多話頓時就說不出口了。
葉家眾人此時聽說郭家人來了,全都湊到了堂屋里來。
大家亂七八糟地互相打過招呼之后,堂屋瞬間陷入尷尬的沉默。
郭老漢看了一圈問:“老四和鳳英呢?”
與此同時,葉老太太也開口問:“士杰這腿是怎么了?”
雙方瞬間又陷入了沉默。
最后還是郭士杰開口打破了屋里的沉默道:“葉大娘,當初地龍翻身的時候,我的腰被房梁砸壞了,所以……”
聽了郭士杰的話,葉家眾人面面相覷。
“那你媳婦?”葉老太太試探地問。
郭士杰有些難過地低下頭道:“她當時被砸到了頭……”
當初地龍翻身正好在夜里,大家都在睡覺。
剛開始的震動不是很明顯,郭士杰最先被驚醒。
他先伸手把媳婦推醒讓她趕緊往外跑,然后自己一手一個抱起兒子便先沖了出去。
把兒子放在院子里讓他倆不要亂走之后,他又沖進正房去叫郭老漢和郭老太太。
等他扶著爹娘跑出已經開始晃動的正房時,發現媳婦居然還沒出來。
想著媳婦可能是睡迷糊了沒醒過來,于是郭士杰不顧爹娘的反對,再次沖回屋里去叫媳婦。
就在此時,震動突然變大了,土坯房瞬間垮塌下來,房梁正好砸在二人身上。
他被砸中了后腰動彈不得,他媳婦則直接被砸中了腦袋,血噴了他一臉。
郭家老兩口花了大半天時間,把人從廢墟下面扒出來,才開始了他們異常艱難的逃荒之旅。
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的壯勞力還砸壞了腰。
他們一路上都遠遠落在后面,不敢跟任何人起沖突,生怕成為別人嘴里的肥羊。
好在幾個人運氣不錯,快要走到山海關的時候,正好趕上文將軍派出來的人正在維持秩序和舍米舍藥,還有幾個大夫在免費幫人看病。
郭家人這才帶著郭士杰去看大夫。
但是好幾個大夫看完都說腿是廢了,以后也沒有再站起來的希望了。
可能是看著他們一家子太可憐了,有人過來見他們帶到另外一邊,跟一群老弱病殘安置在了一起,說看情況如何,過幾天也許可以放他們入關。
畢竟入關之后還可以一直往南方走,若是待在關外,這些人就只能等著被凍死了。
在這處臨時安置的地方,郭家人總算過了幾天有吃有喝不用趕路的日子。
然后就文將軍手下的人帶著一起入關了。
入關之后,他們身上就僅有文將軍的人送的一點干糧,沒幾天就吃完了,幾個人一路討飯才勉強走到京城。
老兩口聽著兒子說這些,眼圈兒都控制不住地紅了。
說起來不過幾句話的事兒,但是這一路走得有多艱辛,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尤其到了葉家之后,看到葉老太太紅光滿面,葉家兄弟幾個好像都比以前壯實了,就連人家的孩子一個個都穿著新衣裳,白白凈凈的……
想到這里,郭老漢又想起來問:“對了,親家母,老四和鳳英呢?我咋沒看見他倆呢?”
葉老太太頓了一下道:“老四去京城做工了,不在家。”
然后她緊接著就轉移話題道:“你們一路過來還沒吃飯吧?
“老大媳婦,你趕緊去做點兒吃的。
“老大,你去把西屋的炕燒起來。
“老二,你去多燒點水,讓你郭叔他們洗洗澡。
“老二媳婦,老三媳婦,你們回去找找有沒有他們能穿的,先著找幾身干凈的給他們換洗。”
葉老太太一連串地吩咐下去,家里人全都被她指使地忙活起來。
郭老漢忙客氣地說不用。
葉老太太道:“你們一家今晚先住下,有啥事兒咱明天再說。”
葉大嫂很快便做了一大盆疙瘩湯端上來。
葉老太太道:“大晚上,也沒什么好吃的,疙瘩湯勝在熱乎好消化,你們趁熱吃。”
郭家人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見過白面了,此時看到這么大一盆疙瘩湯,里面除了一點白菜絲之外,都是白面疙瘩。
這哪里會嫌棄,眼睛都要放光了。
很快,葉大嫂又另外蒸了一盤過年凍在外面還沒吃完的鹵貨,有豬耳朵、豬蹄、豬肘子什么的。
她還切了點芥菜絲、拌了個蘿卜,蒸了個雞蛋羹,算是湊了四個菜。
郭家人看到肉的時候眼睛都睜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