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莞寧看著銅鏡。
銅鏡里的十三歲少女也在看著她。
鏡中少女,穿著翠綠色的寬袖短衫,領(lǐng)口處繡著纏枝暗紋。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輕柔飄逸的粉白色百褶裙傾瀉而下,遮住了精致的繡鞋。
烏潤黑亮的青絲,挽成雙環(huán)髻,右側(cè)簪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白玉芙蓉。
修長的脖子上套著赤金鑲紅寶石的項圈,皓腕上戴著一對碧綠的翡翠玉鐲。
白嫩光滑的皮膚,宛如凝脂般細膩。長而彎的眉毛,好似柳葉纖長秀美。一雙黑亮的眼眸,仿佛兩顆烏溜溜的寶石,流光溢彩。
豐潤優(yōu)美的紅唇微微抿起,白玉般的臉頰上顯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窗外的陽光仿佛都傾瀉在這張筆墨難描的容顏上。
神采奕奕,明艷動人。
眼波流轉(zhuǎn),顧盼生輝。
年輕真好!
這個時候的她,生的真美!
顧莞寧伸出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光滑的銅鏡,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卻是三十年后自己的模樣。
陳年舊傷和常年的操心勞碌,令她早生華發(fā)皺紋滿額。數(shù)年垂簾聽政,大權(quán)在握,使得她面容冷肅威嚴天成。
她是端莊嚴肅精明厲害的顧太后。
宮里所有人都敬她怕她。
沒有人敢抬頭細細打量她日益衰退的蒼老容顏。
身為皇后的兒媳,在她面前畢恭畢敬,從不忤逆她的心意。
幾個孫子孫女每日按時來給她請安,年齡最小的也都規(guī)規(guī)矩矩,無人敢在她面前撒嬌賣乖。
就連唯一的兒子見了她也一臉敬重,母子之間,并不親近。
她心里清楚,其實兒子對她是有些怨氣的。
身為太后的她,性情強勢,大權(quán)獨攬數(shù)年,在朝臣心中極有威望。哪怕她并不貪念權(quán)勢,在兒子成年后就還政退朝??伤斦r的精明果決,早已令所有朝臣心悅誠服。
而她的兒子,大秦朝的嘉佑皇帝,生性謙和,寬容大度。守成有余,卻少了雷厲風行的魄力。
朝臣們欣喜君主的賢明寬厚,私下里不免又有些遺憾。身為天子,嘉佑帝的性情實在溫軟了一些。
嘉佑帝不是傻瓜,對朝臣們復雜矛盾的心思心知肚明。遇到難以決斷的大事時,總會來她的慈寧宮里商榷一番再做決定。
她不忍見兒子一臉為難猶豫,明知后宮干涉朝政是大忌,依然對他嚴厲教導。嘉佑帝對她這個手腕高明的母親既敬又畏,既依賴信任她,又暗暗提防戒備。
她舊疾發(fā)作,纏綿病榻兩三年,最終病故身亡。
嘉佑帝傷心之余,怕是也暗暗松了口氣吧!
她死了之后,再沒人牽掣他當朝理政,再沒人映襯出他的溫軟可欺,也不會再有人厲聲訓斥他遇事躊躇不夠果決……
罷了!還想這些沒用的做什么!
現(xiàn)在是元佑二十二年,不是三十年后的嘉佑朝。
她是定北侯府的二小姐,不是深居后宮的顧太后了。
當朝的天子是元佑皇帝,短命的太子還好端端地活著,體弱多病的前夫,現(xiàn)在還是大秦朝的太孫……
她重生了!
重生在最美好的青春韶華之齡。
一切回到原點!
所有紛亂還沒開始!
前世所有的遺憾,都來得及彌補。前世所有的痛苦,可以一一避免。
蒼天如此厚待她,她實在應(yīng)該感恩戴德,也沒什么可抱怨的了。
……
“小姐又在照鏡子了。”
二等丫鬟珍珠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圓潤的臉孔上浮著俏皮討喜的笑容。
一旁的瓔珞笑嘻嘻地接過話茬:“是啊!自打前幾日開始,小姐就格外喜歡照鏡子。往梳妝臺前一坐就是好半天。”
五天前的夜晚,小姐從噩夢中驚醒。
醒來后,小姐就有了微妙的變化。攬鏡自照的時間變多了,話語卻少了許多。眼中偶爾流露出復雜得難以形容的情緒,令人難以琢磨。
珍珠聽了瓔珞的一番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姐相貌生的好,又是少女懷春最是愛俏的年紀,喜歡照鏡子也是難免的?!?
瓔珞低聲笑道:“咱們侯府里有五位小姐,還有寄住在侯府的兩位表姑娘,誰能及得上我們小姐明艷動人?!?
話語中溢滿了驕傲。
珍珠連連點頭附和:“說的是呢!吳家表姑娘整日穿金戴銀描眉畫唇,看著也是美人一個。不過,到了我們小姐面前,就如螢火和月光爭輝!”
瓔珞掩嘴一笑:“喲,小珍珠的嘴皮子越來越麻溜了。要是小姐聽到這番話,心里不知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