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什么,苗醫官。"
陸曈訝然抬頭。
苗良方僵在原地,半晌不敢動彈。
長街起風,順著醫館大門溜進屋里,把桌上紙頁吹得亂飛作響。陸曈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逡巡一番,慢慢蹙起眉頭。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苗良方慢慢轉身,對著裴云暎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小、小裴大人。"
裴云暎靜靜看著他:"真是許久不見。"
"裴大人認識苗先生"陸曈放下手中成藥,問道。
裴云暎隨手放下藥銀,在里鋪中小幾前坐了下來。
"翰林醫官院中當年一方難求的苗醫官,"他嘴角噙著的笑容很淡,"怎么會在這里"
陸曈目光落在苗良方身上,苗良方尷尬站著,臉色有些難看,陸曈便道:"苗先生是我請來教授醫理的先生。"
"先生"裴云暎瞥他一眼,"當年苗醫官離開醫官院,多年不知所蹤,沒想到今日有緣在此遇到。"
陸曈目光微動。
裴云暎對苗良方的態度稱不上友善,也不知他們過去是否曾有過節。當年翰林醫官院中發生何事,苗良方又為何會瘸腿被趕出醫官院,誰也不知道。杜長卿倒是問苗良方打聽過,但苗良方不愿細說此事,只說待陸曈通過太醫局春試自會告知。
陸曈對苗良方過去一無所知,卻在裴云暎與苗良方之間的微妙氣氛中,窺見一點端倪。
苗良方站在氈簾前,雙手交握,有些局促地抬眼,"是是是,確實有緣。"
陸曈心中沉吟,苗良方十多年前離開的翰林醫官院,而裴云暎十年前也就是個十歲出頭的青澀少年,這二人間還能有什么嫌隙
"苗醫官這些年變了不少。"裴云暎含笑打量他一眼,目光在他瘸了的右腿上停留一瞬。
苗良方的神情更僵硬了。
其實自打苗良方來仁心醫館教導陸曈之后,比起先前那個邋遢酗酒、比叫花子還不如的臟男人來說,已經判若兩人。至少他那頭稻草般的亂發被梳理整齊,衣裳也換成了干凈的棉衣——杜長卿怕影響醫館形象。
陸曈沒見過苗良方從前的模樣,但聽裴云暎這般提醒,大概也能猜到當初的苗良方是何等意氣風發。
她見苗良方垂在身側的手越握越緊,遂出聲道:"廚房里新送來的白蒿還未整理,苗先生,你先進屋幫我整理一下吧。"
苗良方聞,向陸曈感激地投去一瞥,嘴里應了聲好,掀開氈簾趕緊逃了。
裴云暎看向陸曈,陸曈平靜回視著他。
過了一會兒,他笑起來:"能讓風光無限的苗醫官親自指教,陸大夫人脈倒是很廣。"
"畢竟我們身份卑賤,凡事只能靠自己,若無醫官教授,怎能和太醫局的那些官門子弟比呢"
陸曈把提前包好給寶珠的藥放在小幾上,在裴云暎對面坐下來。
他看著小幾上的藥,問:"你要參加太醫局春試"
"殿帥不是早就知道了"
這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裴云暎的耳目四通八達,陸曈不信他現在才知曉。
"別人說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他身子往后倚著椅背,懶洋洋道:"我以為陸大夫會抓住太府寺卿這棵大樹。"
"為何"
"董家少爺一向乖巧,為了你和母親鬧翻。這個時候參加春試,就是打太府寺卿的臉面。沒通過還好,一旦通過,梁子就結下了。"他看一眼里鋪四處堆積的醫籍,以及苗良方給陸曈編寫的那些卷冊,眉梢微微一動,"陸大夫不會是認真的吧"
陸曈:"如你所見。"
"陸大夫難道不怕得罪太府寺卿"
"不怕。"
他神色微斂,定定盯著陸曈,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開口。
"官家不怕,刺客不怕,殺人不怕,埋尸也不怕……"
"陸大夫,"他問,"世上沒有你懼怕之人,懼怕之事嗎"
陸曈心尖一顫。
青年眼眸清澈明亮,眸色卻深不見底,看人時乍覺關切,仔細看去,卻有難以捕捉的銳利鋒芒。
時刻等著將人從里到位剖白清楚。
她垂下眼睛,突然笑了一下。
"原本是有的。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陸曈仰起頭,"那些事情已經發生了,所以,也就沒什么可怕的了。"
裴云暎怔了一怔。
女子聲音一如既往柔和冷淡,但在平靜之中,隱藏的某些深刻憎惡厭世仍從縫隙流出,仿佛掀開冰山一角。
無人說話,里鋪中很安靜,隱隱能聽見外頭北風拂過梢頭,積雪簌簌落下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裴云暎點了點頭,伸手拿過小幾上的藥包,站起身來。
他低頭看向坐著的陸曈,唇角一揚:"那就祝陸大夫好運。"
"多謝。"
"藥我拿走了。"年輕人的聲音重新變得輕快,往后院的氈簾處看了一眼后,提著藥包往外走,"診銀不用找,算茶錢。"
身影漸漸遠去。
陸曈坐著沒動,只看著這人漸漸消失在醫館盡頭,苗良方不知什么時候從院子里出來,伸長脖子往外看了看,確認對方確實離開后,才半是疑惑半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總算走了……那個,小陸啊,你和裴世子很熟"
陸曈沉默一下,轉過臉來對著他。
"苗先生。"
"嗯"
"你為什么怕裴云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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