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想也不想,張口道:“莊上現有一等良田五十三畝五分,二等田一百三十七畝,三等田六十畝。給我們種田的租戶共有一百零七戶,每戶約租田兩畝三分。年初賣了些陳糧,現在倉里各種存糧還有兩百三十石。”
衛有財緩道:“今年肯定是絕收了,如果只求到來年開春餓不死,這些糧能活多少人?”
管家想了想,有些艱難地說:“六爺能打獵……”
光頭大漢哼了一聲,說:“山上連草都沒了,哪來的獵物?”
“這樣的話,大約能活兩百四十人,每人每天三兩,不能再少了。”
衛有財慢慢地道:“這么說,除了宅子里的人,我們自家的租戶回來,也只有三成能活。”
租戶都只能活三成,其余人不是餓死就是出去逃荒,變成流民。不想餓死又不想逃荒,那就只剩下一條路了。
聽到這里,張生也就明白,衛宅存食連自家租戶都養不活,哪里還能負擔外面那些重傷的流民?這些年來,張生還是第一次面對如此殘酷的選擇。
這片刻功夫,張生冷眼旁觀,還有了一個明悟:這一屋子的人,怕都是殺人不眨眼的。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布下湀水合光陣時看到的那些氣運,心中忽然大跳一下。
“張先生!”衛有財忽然望向了張生,瞇眼笑問:“先生考慮好了沒有,是否愿為淵兒啟蒙?”
看著衛有財那笑瞇瞇的眼睛,張生就想起了莊外正在挖著的兩個大坑。自己要敢說個不字,恐怕就要和流民埋到一個坑里了。張生過去三年遭遇變故,一身道力半點都用不出來,就和凡人無異。現在流民過境,方圓百里內連草都啃得干干凈凈,放眼望去只剩黃土。就算張生能逃出去,也要餓死在荒野里。此時若是死了,可說死得一文不值。
張生思前想后,竟然無路可走。
再想想教書育人也算高尚,自己在臨郡本來也是要教書,張生只好道:“自是愿意的。”
衛有財大喜,立刻拉過衛淵行拜師之禮。小衛淵倒是十分聽話,就在張生面前跪下,拜了下去。
張生臉上陣青陣白,幾次想要站起來逃走,可身后就是光頭老六和他的大刀,哪里逃得掉?他只猶豫了一下,小衛淵已經磕完了三個頭。
張生心底一聲長嘆,既然受了這拜師之禮,這緣可就結定了。
既來之則安之,行完拜師禮后張生心反而安定了些,他上前一步,扶起了小衛淵,細細端詳。
三年前張生走得匆忙,其實根本沒見過衛淵,此刻才是第一次見。只見小衛淵劍眉星目,一雙大眼睛生得尤其好看,靈氣十足,張生看著就有些歡喜。
小衛淵也仰頭看著張生,忽然嘴角慢慢上揚,露出了笑。他能感覺得到,張生是第四個對自己有著喜愛的人。
而看著那張慢慢漾起歡喜的小臉,張生心中漸漸變得柔軟。
衛有財見行完了拜師禮,便道:“今后三年,淵兒就托付給先生了。”
“三年?”張生吃了一驚。他可沒打算待這么久,只想教會了認字就脫身。
衛有財瞇著眼睛,端起茶盞,不急不忙地喝了一口,方道:“三年后是大湯仙宗統考的日子,淵兒那時六歲,剛好是報名考試的年紀。三年啟蒙,時間已經很緊了。”
張生一拍腦袋,他差點把仙宗收徒統考這等大事給忘了。但三年屬實超出他的計劃,只好道:“我還有要事,須得前往南齊,恐怕待不了三年。”
衛有財似笑非笑,道:“現在附近幾個郡到處都是流民,轉眼間流民就會變成盜匪,地面上沒個兩三年安定不了。先生前面三年都沒走出雍州,接下來三年就走得出去了?”
張生一怔,仔細思量。
話說到這份上,張生也知道接下來三年是走不掉了。他收拾心情,正色道:“想要參加仙宗統考,三年確實非常緊了。既然如此,就請老爺作好準備,明天一早就開始上課。”
衛有財大喜,趕緊吩咐下人收拾房間,布置張生居處和衛淵上課的書房。等都安排下去,衛有財才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笑道:“先生既然不是外人了,那當初往我院子里扔了只野雞的事,我就忘了。”
張生又驚出一身冷汗。
第二日清晨時分,衛宅第一次多了朗朗讀書聲。
在昨晚連夜收拾出來的書房里,張生和衛淵相對而坐,張生那清清朗朗的聲音就在房中回蕩: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咳咳!說錯了,是這個:大湯立國千年,初設晉齊……”
房外窗下,衛有財、光頭和管家貼墻蹲著,豎著耳朵偷聽。
聽了一會,衛有財就一拍大腿,小聲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雖然老子沒讀過書,也覺得這段好有道理!這先生果然有才!”
三年彈指一揮間。
轉眼間山又有了綠意,通河再次浪濤洶涌,張生也把旁人需時十年的諸課,盡數填給了衛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