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川推歪了方向。
他掌控不了輪椅的方向,也不懂如何用力。
在五歲這個夏天,他猶如一頭困獸。暴躁又絕望地,驅動著輪椅追逐。倔強不服輸。
不懂事的孩子們都在笑他。
他含著眼淚,想抓住點什么東西。于是一遍又一遍調整輪椅。
貝瑤呆呆睜著杏兒眼看他。
越長大就會忘記童年很多事,在她記憶里,裴川是個沒有
腿的殘缺少年,可也僅此而已。她的人生沒有他的容身之地,如果不是他成了"魔鬼",還曾面無表情保護過她,可能重來一輩子她也不會多關注他。
他是世人的魔鬼,可他是貝瑤的恩人。
把她當做心肝暗暗喜歡了一輩子。
她意識到自己必須做點什么。
等陳虎又蹦又跳跑過來的時候,貝瑤笨拙地轉身抱住了陳虎的腿。
陳虎叫嚷起來:"貝瑤你放手,你做什么"小胖子捶胸頓足,要把貝瑤甩開。
四歲女娃娃的身體沒有力氣,小胖子像頭小蠻牛,急得橫沖直撞的時候,貝瑤快要抱不住他。
貝瑤眼睛一眨,像塊牛皮糖一樣,半趴在地上緊緊抱著小胖子的腿不讓他走。五歲的小胖子力氣再大,也不可能帶著"小牛皮糖"跑圈圈。
幼兒園里頓時鬧成一團。
七月的夏天炎熱,貝瑤穿著一條豆綠色布短褲,堪堪到膝蓋的長度,裸露的小腿快被地面磨紅了。
孩子的肌膚嬌嫩,她杏兒眼里帶著不管不顧的嬌憨,整個人幾乎趴在地上了。
因為還發(fā)著燒,貝瑤小奶音有些啞:"不許走!"
陳虎掙不開,快瘋掉,最后"哇"的一聲哭了。
貝瑤懵住。
她茫然抬眸看著嚎啕大哭的小胖子,又轉過頭去看不遠處的裴川。他、他怎么還不過來抓。
她把小陳虎弄哭了怎么辦
裴川拿著那條藍色的手絹垂眸看她,她恰好抬眸,一雙在夏天陽光里分外爛漫的杏兒眼,無措又茫然地仰望他。
陳虎哇哇大哭,聲音高亢,像是被拔了毛的公雞,哭出鼻涕泡泡。
裴川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還有被她困住跳腳的陳虎。
他抿抿唇,把手絹丟在了地上,不再看他們一眼,吃力地推著輪椅到門口。
手帕落在貝瑤面前,她還趴著,維持著困住陳虎的姿勢,不知道該不該松手。
陳虎哭得大聲,幼兒園里年齡小的孩子也跟著哭起來。小趙老師一進門就看見這景象,她趕緊上前去把小貝瑤抱起來。
裴川已經(jīng)到了門邊。
里面?zhèn)鱽硇≮w老師哄小胖子的聲音。
他望著門口,已經(jīng)第二天下午了,爸爸和媽媽依然沒有來。
身后鬧成一片。
裴川一次也沒回過頭。他雖然從不說話,可他知道很多事。比如幼兒園公認最受歡迎小朋友的是陳虎和方敏君。
因為陳虎會搞怪,會帶著大家玩,方敏君長得好看,穿得也漂亮精致。
再比如,剛剛那個眼睛亮晶晶看著他的小姑娘,是幼兒園最小的女孩兒,這個月月初才被送來幼兒園,和他家住同一個小區(qū)。
愛哭,嬌氣,容易生病。
他們都叫她瑤瑤。
她知道裴川在撒謊,他們家家境在整個小區(qū)算是頂殷實的了。那種夾心餅干別人家沒有,可是他們家不僅有餅干,還有巧克力。裴川不會為了一塊餅干去打架。
即便孩子不說,她的目光落在裴川腿上,眼里頓時多了淚意。蔣文娟其實也明白為什么,肯定是因為他的腿。
她溫柔地抱抱他,然后笑道:"媽媽去做飯,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小川有想吃的東西嗎"
裴川搖頭,黑眸安靜懂事地看著蔣文娟忙碌的身影。
裴浩斌傍晚才回家,他最近在緝拿一個毒犯,常常忙到深夜。他回來以后,整個家的氛圍安靜了一秒。
裴川家有臺彩色電視機,放在客廳,在九六年算是件稀罕東西。蔣文娟在和裴川一起看歌唱節(jié)目,裴文娟沒有轉頭,倒是裴浩斌率先說:"我回來了。"
他先看看疲憊的妻子,又摸摸兒子的小腦袋。
裴川仰頭去看爸爸,明澈的眼里沒有半點恨意。裴浩斌心里微不可察地一痛。
蔣文娟怨他連累了裴川,兩個人隔三差五就吵架。
前段時間有一晚兩個人都忙,蔣文娟急救手術主刀,裴浩斌也還在工作。他們都以為彼此接了裴川,結果回來才知道兩個人都沒有去,當天晚上蔣文娟歇斯底里哭了一整晚。
蔣文娟和裴浩斌雖然是介紹婚姻,可是夫妻倆剛結婚的時候很甜蜜。特別是裴川出生以后,這樣的幸福感到達了頂峰,可是裴川后來腿斷了,蔣文娟沒法不恨裴浩斌。
她恨丈夫因為工作招來報復害了兒子,,讓孩子在四歲的時候被犯罪分子斬下了小腿。
當時見到渾身是血的裴川,蔣文娟肝膽欲裂,心都要碎了。
裴浩斌發(fā)現(xiàn)廚房沒有給他留飯,他頓了頓,自己下了碗面吃完。吃完了又來和裴川說一會兒話,他問什么,小男孩答什么,格外懂事。
蔣文娟冷眼看著,到了晚上九點,她給裴川擦了臉,讓他快睡覺。
男孩子的手拉住她衣角。
"媽媽。"他抬頭,"我想洗澡。"
"你沒怎么活動,今天不是很熱,身上不臟,改天洗吧。"
裴川抿抿唇:"我想洗澡。"
他沒把和陳虎吵架的原因告訴蔣文娟,蔣文娟擰著眉,到底還是給他燒了水。
她給裴川脫了衣服,把瘦弱的小男孩放進木盆里。
裴川黑眸看著自己難看的殘肢,沒有說話。
蔣文娟也看見了,這幾乎是她心中難以承受的痛,然而她不能讓幼小的兒子自己洗,她耐心給他洗完,又把水擦干,然后帶他去睡覺。
蔣文娟睡前依然囑咐道:"想尿尿不要憋著,要告訴老師和媽媽知道嗎"
"知道。"他輕聲說,"媽媽,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蔣文娟剛笑著說好,外面有人敲門:"蔣醫(yī)生!蔣醫(yī)生在嗎"
裴川看著媽媽急匆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他沒能聽到故事,把目光平靜地轉到墻的另一側,那里以前用粉筆劃了刻度。可以量小孩子的身高。以前每長一歲,爸爸媽媽都會帶著他喜盈盈地量一次。
后來被裴浩斌流著淚抹去了,只留了一團模糊的痕跡。
裴川睜眼看著,許久才閉上眼睛。
他明白,他永遠也不會長得像爸爸那樣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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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號,是方敏君小朋友的生日,小趙老師帶著整個幼兒園的孩子給她唱生日歌。
貝瑤坐在人群中拍著小手唱歌,左右看看才發(fā)現(xiàn)裴川沒來上學,當然,陳虎也沒來。她心中很著急,裴川怎么不來幼兒園了啊
貝瑤問小趙老師,小趙老師說:"裴川媽媽說他不來幼兒園了,等九月份,直接送他去念學前班。"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