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吳老師趕緊把陳虎的胳膊拿出來。陳虎的胳膊上一個很深的牙印,滲出了血。
兩個老師對視一眼,臉色白了。
小吳老師抱起來陳虎哄,小趙老師趕緊通知家長去了。
八月的天,陳虎哭得鼻涕泡兒直冒。
孩子們嚇壞了,紛紛遠離裴川。
向彤彤眼里帶著淚:"他好可怕,咬人。"
貝瑤抱著和她一樣高的荷花,發(fā)現(xiàn)沒人管裴川。裴川擦掉嘴角的血,沉默地看著地面已經(jīng)被踩碎的餅干。
陳虎在老師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老師,走,走……"
"好好,老師抱你出去。"
方敏君臉色蒼白,剛剛裴
川和陳虎打起來的時候就在她旁邊。她好險忍住了眼淚——因為媽媽告訴她那個港星是冷艷美人。所以作為"小玉女"她不能哭。
這時候她也不坐在裴川周圍了,一口氣跑到了教室外面去。
貝瑤看了眼老師哄陳虎,眼睛一亮,小短腿吭哧吭哧走到裴川面前。然后把荷花放到他懷里。
"送給你。"
她轉(zhuǎn)頭看門口小吳老師抱著陳虎拍背:"不痛不痛哦……"
貝瑤又轉(zhuǎn)回頭,仰頭看著坐在輪椅上的小男孩,她的身高只能輕輕拍拍他小臂,小奶音軟軟哄:"不痛不痛哦……"
他唇角還沾著沒擦完的血,身上放了一朵大得離譜的荷花。
荷花淡雅的香氣,夾雜著女娃娃的奶香,環(huán)繞在他周圍。她肉呼呼的小手輕輕地拍,裸露的小臂上很軟。像是夏天悄悄停留了一只嫩蜻蜓。
剛剛被陳虎打過的頭依然很痛。
他低眸看她,她杏兒眼像是含了一池清水:"不痛哦……"
陽光燦爛刺眼,灼得人眼睛生疼。他把那朵荷花往桌子上一放,拂開她的小手。推著輪椅遠離她。
貝瑤沮喪地看著小男孩瘦弱的背影,然后朝著向彤彤走去。
小姑娘向彤彤鼻尖兒通紅,拉住貝瑤的手,想把她往外拉走。
教室里和陳虎玩得最好的男孩兒叫李達,李達大喊一聲:"裴川是小狗!"
立馬有幾個孩子應(yīng)和地點點頭。
貝瑤回頭,那個單薄的背影一動不動。
"媽媽說,咬人是小狗。瑤瑤,我們不和他玩。"
貝瑤眼睛大,睫毛也很翹。撲扇著眨眼,讓人想摸摸她腦袋。她嚴肅著臉搖搖頭:"他不是小狗。"她大聲告訴向彤彤和小朋友,"他叫裴川,我媽媽說,‘川’是河流,河流很干凈的。"
裴川垂眸。
女娃娃的聲音稚嫩清脆,像是一撥的風(fēng)鈴。
腿斷了,許多人嫌他臟。
幼兒園的孩子都記得那次尿尿的事。
其實他不臟,很早他就自己穿衣服和褲子了。上了廁所他也會認認真真洗三次手。裴川甚至比同齡的孩子早慧許多,他現(xiàn)在就會做算數(shù)題了。可是仿佛腿斷了,就成了骯臟的存在。
爸爸給他取名字的時候,取義"海納百川"。
他雖然不能懂這是什么意思,可是知道這是個好名字。
然而再光明磊落不過的名字,如今也因為雙.腿被斬斷染了塵,沒了靈魂。
~
陳虎的家長先來,爸爸和媽媽都來了。
陳虎爸爸孩子們都眼熟,一個虎背熊腰的叔叔。他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指著裴川:"臭小子,要是我家小虎有什么事,老子就打死你!"
陳虎一聽,哭得驚天動地委屈極了。
陳虎媽媽也瞪了裴川一眼,抱著孩子要去診所看傷。
小吳老師尷尬地站在一旁:"抱歉抱歉,是我們沒有看好孩子,趕緊帶小虎去看看吧。"
夫妻倆這才抱著孩子走了。
過了半小時,裴川的母親蔣文娟來了。她長相秀氣,頭發(fā)盤在腦后,干凈利落。
這是個長相十分溫婉的女人,裴川像媽媽多一些,他眉眼俊秀,卻又因為三分像爸爸的長相,輪廓要深沉些。
蔣文娟來的路上就聽小趙老師講了經(jīng)過。
這個女人沉默著,過來先對著裴川笑了笑,然后附身摸了摸他的頭。
貝瑤清楚地看見,沉默的小男孩眼里漸漸點亮了色彩。
像是春回大地,枯木點上翠枝,星星點點的光芒讓他漆黑的眼睛多了顏色。她推著輪椅往外走,貝瑤聽見男孩子喑啞的聲音很輕的一聲"媽媽"。
他會說話,只不過少。
幼小的孩子心里有桿秤,界限分明。
她眨巴著眼睛,趴在門邊,眼巴巴看著他們的背影。
什么時候裴川才肯和她說話呢
貝瑤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件神奇的事——她腦海里頗為清晰地多了四年級的記憶。
四年級發(fā)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是從家到學(xué)校在修路,貝瑤小區(qū)的孩子們每天得繞小路去上學(xué)。
第二件是四年級時舅舅開車撞了人,賠了一大筆錢,媽媽邊哭邊用積蓄填這個無底洞。
貝瑤年紀小,思索不清楚這些事情,她只知道兩件事都意味著不好。
然而現(xiàn)在更能引起小小的她的注目的,是新的班主任老師。到了一年級他們的班主任叫洪關(guān)靜。一個三十來歲脾氣不好的女人,貝瑤記得自己有一次作業(yè)寫錯了,被她打過掌心。
她下意識畏懼這個并不和善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
貝瑤不安地問:"媽媽,我可不可以去一年級二班念書呀"
趙芝蘭抱著她,一腳踏過水坑:"不行,學(xué)前一班的只能去一年級一班讀書。"
貝瑤有氣無力地趴在趙芝蘭懷里。
結(jié)果去報名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笑著的女老師并不是洪關(guān)靜,而是一個偏瘦又顯得知性的女老師。叫做蔡清雨。
貝瑤懵了一瞬,然后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這輩子她少讀了一個幼兒園,于是走向和之前完全不同,原本她現(xiàn)在才應(yīng)該到學(xué)前班念書,所以老師也換了。
這意味著未來的一切事情不可知。
貝瑤大眼睛悄悄看著這個陌生的班主任,蔡清雨笑著給她登記,然后對著趙芝蘭夸贊道:"我看過貝瑤在學(xué)前班的成績了,很不錯。"
趙芝蘭連忙道:"謝謝老師,以后麻煩你了。"
"不客氣。"
蔡清雨沉吟了一下,看了眼媽媽身邊小小的女孩子,問趙芝蘭:"你們和裴川是一個小區(qū)的嗎"
"對的。"
"好了,沒事,報了名的孩子明天再來學(xué)校讀書,我們發(fā)課本。"
蔡清雨提前知道自己班上會來一個燙手山芋,她還和學(xué)前班的余茜老師聊過。她是教小學(xué)知識的,一屆會整整教六年,相當(dāng)不容易,語文和數(shù)學(xué)老師都是女老師,可沒有誰方便幫漸漸長大的裴川脫褲子上廁所。
余茜嘆了口氣:"他很敏.感,在學(xué)前班一次也沒有讓我?guī)兔ι线^廁所。如果可以,請你多照顧照顧他吧。"
蔡清雨內(nèi)心有些驚訝。
她也知道這樣有殘缺的孩子成長軌道就是一道曲線,因為分外關(guān)注了下自己班上和裴川作鄰居的幾個小朋友。
陳虎、方敏君、貝瑤、李達。
一年級一班一共62人,不會有人單出來,這次的裴川,是有同桌的。
但是聽余老師說,這個孩子對所有人都沒有善意,哪個孩子和他做同桌恐怕都不好受。
裴川上一年級那天來得很早,蔡老師沖他招招手,這孩子目光在晨光中寂靜得像破曉時分的天幕,他頓了一下,自己推動著輪椅朝著蔡老師過去。
蔡老師了解過他的性格,于是也不多,把紙上四個名字放在他面前。
蔡老師笑著輕快道:"裴川,老師和你玩一個游戲,你指一個名字,他會成為你的同桌。"
蔡老師知道只上過學(xué)前班的裴川不識字,她想通過這種公平的方式,讓這個孩子選出來一個同桌。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