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嗎禾晏問肖玨。
肖玨扯了下嘴角,點。
二人命周圍的濟陽城士兵停下劃槳的動作,快入水!
噗通噗通噗通——
落水的聲音接二連三,聽得烏托兵船上的人愕然,只問:他們怎么全都跳下水了
準備鐵叉!就算落水了,也能打。瑪喀陰沉沉道。只當他們是黔驢技窮,走到窮途末路。
禾晏微微一笑,一腳踏在船頭,從懷中掏出火石。
呲——
極輕微的響聲從她手中彈出來,并未讓人放在心上,女孩子眸光明亮,笑容狡黠,送你們個大禮,接好了!
一道火星從空中劃過,如天邊流星,下一刻,落入船上,與此同時,四面八方亦是響起濟陽城軍落水的聲音。
火星落到了被掀開的簾子上,落到了被沾滿膏油的干柴上,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小船上炸響出一團巨大的火光,幾乎要將整個天空映亮。
烏托兵船迅速被大火淹沒,而風漸漸地大了。斜斜的將整個火苗吹向了烏托兵船。
……
運河上的動靜,似乎傳到了濟陽城中。
林雙鶴從崔府的后院走出來,看向遠處,自語道:那是什么聲音
身側的鐘福亦是側耳傾聽,卻無法回答他的問題。片刻后,鐘福看向林雙鶴,問道:林公子,您真的要留在這里嗎
他如今已經知道林雙鶴的真實身份,所謂的風度翩翩林管家,果然世上是沒有的,至少他活了這把年紀,還從來沒見到一個。這年輕人看起來斯文講究,聽說是個大夫,同肖玨與禾晏又不同,半點功夫也無。不跟著百姓撤離,留在這里作何
這府里還有這么多姐姐妹妹,林雙鶴笑道:我若是走了,誰來保護她們
鐘福無片刻,說得像他很厲害似的。
崔中騎的夫人們,都還在府上,幾位姐姐尚且都敢留下來,我又怎么能獨自一人逃走我好歹也是個男人,林雙鶴搖了搖扇子,笑容瀟灑如往昔,男人,當然該保護姑娘們了。
二姨娘透過窗口看著外面正與鐘福說話的林雙鶴,托腮道:這林公子看著弱不禁風的,沒想到關鍵時候還挺男人,若是我再年輕個十歲……
就怎么樣衛姨娘瞪了她一眼,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想這些!
我不過就是隨口說一下,姐姐何必這么激動。二姨娘伸了個懶腰,我們能活不活得過今日都不好說,就不能讓我做會兒夢。
呸呸呸,四姨娘道:二姐你可別烏鴉嘴,老爺一定能打敗那些烏托人,咱們不僅能活的過今日,還能活的過明日,還能活很長很長的日子!老爺不是說了么,那個喬渙青喬公子其實是大魏的封云將軍。有封云將軍在,這場仗怎么都能贏。你別擔心了!她說的又快又急,好似頂有信心,卻也不知是在安慰別人,還是在說服自己。
三姨娘愛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了好久,此刻聞,終于忍不住,流著淚道:封云將軍又如何咱們城里多少年沒打過仗了,士兵還沒百姓多,他又不是神仙。我還這么年輕,我不想死,我……老爺都沒寵愛過我多久,我好怕……
別哭了!衛姨娘沉著臉喝道,見三姨娘瑟縮了一下,仍是忍不住眼淚,終于嘆了口氣,又遞了一方帕子給她,聲音軟和下來,怕什么,咱們雖然是妾,卻也是中騎府上的人。沒得老爺在前方賣命護著,咱們在背后哭哭啼啼的扯后腿。
縱然是妾,是女子,那也是中騎的女人,要有氣節,不畏死。這場仗要是勝了,老爺活著回來,咱們就慶祝,就作羹湯犒勞讓他寬心。若是敗了……老爺回不來了,咱們也不在烏托人手下討命活。繩子都在手上,人人都會死,不過是早一些晚一些罷了。
咱們姐妹好歹在一處,縱是真的沒了活路,黃泉路上也好有個照應,怕什么。她說。
二姨娘噗嗤一聲笑起來,眼中似有淚花閃過,笑著握住三姨娘的手,只道:對呀,咱們姐妹都在一處,有什么可怕的。
三姨娘抽抽噎噎的去抹臉上的眼淚,不肯說話,四姨娘看向窗外,喃喃道:起風了。
……
起風了。穆紅錦看向窗外的樹。
起先只是一點小風,隨即越來越大,吹得外頭的柳樹枝條東倒西歪,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連根拔起。池塘掀起一層淺浪。
王府內外,空空蕩蕩的,除了幾個一直跟在身邊的老人。能走的,她都讓人走掉了,跟著往城外撤離的百姓,能走一個是一個,沒得白白陪葬在這里的道理。
剛才是什么聲音她問身側的侍女。
侍女搖了搖頭。
也是,穆紅錦嘆息,你又怎么會知道。
那一聲巨響,來的驚心動魄,城內城外都聽到的,似乎是從運河的方向傳來。打聽情報的下人來過兩次,都說如今烏托兵與肖玨帶領的濟陽城軍在水面交戰,烏托兵還未上岸進城,然而……濟陽城軍損失大半。
勢不均,力也不敵,這場仗,真是難為肖懷瑾了。穆紅錦心里想著,有些痛恨自己的無能,若她也會調兵遣將,沖鋒陷陣,便也不必坐在這空蕩的王府里,徒勞的,無力的,等一個結局。
城陷,她跟著一道殉葬,城存,她繼續活著,似乎這就是她如今能做的全部事情。
風從外頭的窗戶吹進來,將她放在軟座上的鏡子砰的一下吹倒,落在地上。穆紅錦一怔,走過去將鏡子撿起來。
先前已經摔過一次,鏡子上留下一道輕微的裂痕,這一次摔得比上一次更狠,裂痕遍布了整個鏡面,她才剛剛伸手一摸,鏡子就碎掉了。碎掉的鏡子落在柔軟的長毯上,如落在長空里的寶石,又像散在內心深處的記憶。
她心中驀然一痛,伏下身去,不知為何,竟流下淚來。
……
密林深處,白衣劍客被數十數百烏托人相圍。
他手中的長劍,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白衣早已被血染紅了大塊,分不清楚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給我上!身邊的烏托人一波波的涌來,這人的劍術卻極好,以一當十當白,到現在都沒能倒下。
卻也受了不少傷。
他的手臂被烏托人的刀砍傷了,胳膊上留下了很長的一條傷疤,腿上也在流血,但他的身姿始終輕盈,如棲云山上的云霧,教人難以捉摸。又似九天之上下凡歷劫的神仙,永遠不慌不忙,含笑以對。
他令周圍的屠殺都變得帶了幾分仙氣,如過去話本里的英雄少年,劍客江湖,一劍一琴,天高地闊。
但英雄亦有不敵的時候。
柳不忘的眼睛已經漸漸地開始泛花,視線變得模糊起來。方才布陣已經耗費了許多精力,牽連到了舊日的宿疾,此刻不過是強弩之末。
但他能多撐一刻,濟陽城就能多安樂一刻。
風已經漸漸起來了,他唇角的笑容越來越盛,越來越明亮,仿佛多年前聽紅裙銀鈴的少女閑笑打趣,佯作無聊,卻會背過身去偷偷不自知的微笑。
一把刀劈至面門,柳不忘躍身避開,行動間,從懷中飛出一物,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搶,攥在掌心。
那是一枚銀色的鐲子,鐲子邊上刻著一圈小小的野雛菊,因歲月隔得太久,不太精細的邊也被磨得溫潤,尚帶著人的體溫,微微發熱。
曾有一人對他說過:這叫悅心鐲,送一個給心上人戴在手上,一生都不會分離。
十七歲的穆紅錦央求他:柳少俠,快送我一個!他卻冷淡的回答:她不是我心上人。
卻在和玉書同行回山上,在棲云山腳下,再次遇到老婦人的時候,鬼使神差的掏錢買下了那只鐲子。
柳不忘那時不明白這么做是為了什么。他努力說服自己,是怕穆紅錦一人在客棧里等的無聊,回來時那家伙定要矯揉造作,這鐲子,就當堵上她嘴的禮物。可惜的是,未來很多年,卻再也沒有機會送出去。
或許曾有過那么一刻,或許曾有過很多刻,他是真心的想和那個姣麗明媚的姑娘,一生一世,雙宿雙飛的。
噗嗤——
一把長刀從身后捅來,刀尖從他前胸穿透而出,像是要剖開他的心,教他自己也看看清楚,他的心上人究竟是誰。
身后的烏托人大笑起來,道:這顆人頭是我的了!軍功誰也不能跟我搶!
周圍響起了嘈雜的哄笑聲。
柳不忘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時候,手里還死死握著那只悅心鐲。
風如少女的手,溫柔的撫過他的眉間,他仰頭躺著,再也沒了力氣站起來。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下山的時候。
那年少年仗劍騎馬,也曾豪情萬丈,師兄笑著調侃,山下女人是老虎,你可莫要被紅塵迷亂眼。他撇嘴不以為意,一轉頭,就看見紅裙長辮子的姑娘坐在樹下,桃花紛落如雨。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