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朱謹深這樣說話,其實自己也有點別扭,但他一見皇帝那副古怪眼神,他立刻坦然了——這種微妙情緒很難為外人道也,大概是"看你也不習慣,那就對了"。
"是。"
他未入朝領差,但他是皇子,天然有向皇父進諫的權利,只是聽不聽就在皇帝了。而是否會因此引起皇帝的厭怒,也皆由他自己承擔。
這兒子還是不行。
聽這話語硬邦邦的,連句"兒臣不敢"的客套話也不肯說。
皇帝有點噎住,順了順氣:"——好,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不過,朕要聽實話,這是沐元瑜同你說了什么,還是你自己的突發奇想"
朱謹深道:"他急著回去奔喪,哪里有時間同兒臣多話。不過兒臣看他可憐,也確有一點私心。"
皇帝道:"嗯"
"他從前說過,沐王爺極心愛一個側室,他在家中日子并不如面上的好過。這回刀土司去了,恐怕他又少了些襄助。若能派個使臣與他同去,總是與他的臉面,屆時同去同歸,免得倒叫一個奶娃娃壓了一頭。"
皇帝聽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瞧瞧這份體貼心思,從前門都懶怠出,如今好了,手伸那么長,都管到人云南家里去了。
臉色微沉道:"朕看你是課業太少了,有閑工夫管這么寬,人家父子兄弟間的事,跟你有多大關系"
朱謹深道:"我并沒想管,不過是兩得其便之事,皇爺何樂不為呢。"
"兩得其便"皇帝聽到這一句,不動聲色地道,"恐怕不見得吧你又知道沐元瑜還想回來了他父王偏心,依朕看,他留在云南還穩妥些。"
朱謹深默然片刻。他如何不知這個道理。
沐元瑜回來與否,各有利弊,他回來可以親近皇家,穩固世子地位,但要喪失與部將接觸的機會,如孤島懸于海外;他不回來,則滇寧王將如一座搬不開的山般壓在他頭上,但不論滇寧王如何偏心,給小兒子起的名字多么引人遐思,那終究是個還在吃奶的娃娃,至少十年之內,什么也做不了。
而滇寧王不可能按住沐元瑜十年不與部將結交,他想,滇寧王妃與刀家也不可能容忍。
這兩種選擇持續到最后,其實搏的就是沐元瑜是要靠皇家扶持接位,還是憑自己的能力迫滇寧王不得不傳位于他。
——當然他已是朝廷敕封的世子,不過昭告過天下的太子廢掉的前鑒又不是沒有,何況一個世子。
從沐元瑜本人的長遠利益看,他應該選第二種。如此才能維系住沐氏不可取代的超然地位。
靠上位者扶持才能得來的利益,終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朱謹深沒接觸過實際政務,但這種程度的心術權謀,他閑來無事看的那么多書中已足夠告訴他答案,所以他淡淡反問:"對他穩不穩妥不重要,敢問皇爺的愿望,是想他留云南還是留京呢"
當然是留京。
沒有哪一位帝王喜歡治下有一片土地別人比他的掌控能力更強。
而想剝離掉沐家對云南影響力的前提是,南疆不能亂。
那么這一步就必須緩緩圖之。
從下一任滇寧王留京入手就是個很好的開始。
皇帝神色復雜,朱謹深這一句反問不算回答他,也等于是回答了他。
沐顯道當初送子入京,所圖為何,到如今皇帝也不能確定知曉,但不妨礙他在當下就準了他的奏請,因為沐顯道不管有什么心思,在皇帝看來都不過小節,他是至尊,從紛蕪的局勢里找準他要的那一點,牽引住局勢跟著他走,才是他要做的。
世情廣袤,就算他手握錦衣衛,許多事情也未必當下就有答案,但決策卻必須當下就做了,因為機會不等人,等你慢慢弄清楚每一個疑問再出手的時候,那一個時機不一定還在。
朱謹深問他的這一句,與他當日的所為正是如出一轍。
"朕問你,你倒把朕堵回來了。"皇帝干咳了一聲,道,"行了,去罷,你還沒下學吧好好念你的書去。"
"是。"
朱謹深沒有糾纏,躬身退出。
皇帝看他退出殿外后,頭也不回地離開,忍不住向汪懷忠道:"他這是篤定朕就會聽他的了"誰上諫就是個兩句半,勸都不都多勸一下。
汪懷忠笑道:"二殿下一向不多話,皇爺是知道的。"
汪懷忠心里,朱謹深能跑這一趟多這兩句嘴都很奇怪了,再要長篇大論,恐怕得把他這個老奴才連著皇帝都嚇著。
皇帝不大爽快,他倒是想多探探這個兒子的底,怎奈人家不接茬。
汪懷忠道:"皇爺,沈閣老在外面等了有一會了,可要召他進來"
皇帝回神點頭:"叫他進來。"
沈首輔入殿后,皇帝和他就幾件國事商議了一下,大半個時辰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要緊的幾樁都說完了,皇帝緩緩道:"沈卿,干崖宣撫使離世,二郎進,認為當派使臣前去對刀家進行撫慰,你覺得可有必要嗎"
沈首輔愣了一下,忖度片刻后道:"臣以為可行,派個使臣不是多麻煩的事,卻可向彼等夷人彰示皇上的恩典,令他們感沐皇恩,以后更加忠心為皇上效力,此舉惠而不費,二殿下想得周到。"
那接下來
接下來就是商議使臣的人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