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高架橋上只有雨水轟鳴的聲音。
無窮盡的暴雨仿佛將這里從塵世剝離,隔絕了一切,將整個世界都吞沒了。
原來你長這樣啊。
槐詩拉開車門,凝視著車里的老人,略過那一只指著自己面孔的手槍,鄭重端詳——斑駁的白發(fā)一絲不茍,神情威嚴,西裝筆挺,端莊地像是剛剛從演講臺上走下來一樣。
真是……長著一張正派的臉呀。
槐詩撥開了那一只微微抖動的手槍,濕漉漉地坐進了車里,坐在戚問的對面,衣服上的雨水和血水在真皮沙發(fā)上留下一道道污垢。
有錢人真好。
環(huán)視著寬敞車廂內的精致裝飾,他低頭看著腳下柔軟的地毯,還有自己留下的黑色腳印,嘴巴吧嗒了一下,抬頭問:有煙么
戚問沒有說話,握著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么用力。
可是卻沒有勇氣扣動扳機。許久,無力地落在了膝蓋上。
而槐詩終于從隨意地翻找中,從扶手的暗格里找到了好幾根封在銅管里的雪茄,看上去高級得不像話,聞起來也感覺到充滿錢的味道。
謝謝。
禮貌地道謝之后,槐詩掏出刀撬開了銅管,學著電影里那樣把雪茄頭部和屁股都削了,但好像削的口子有點大,整個雪茄都要散開了,嚇得他趕快捏緊了。
畢竟散了一根就要浪費好多錢。
他想了想,又多拿了兩根,回頭帶給老柳也嘗嘗。
在沉默中,戚問靜靜地看著他在車廂里翻找的窮酸樣子,終于發(fā)出了沙啞地聲音。
何洛呢
死了。
槐詩摸著口袋翻著打火機,隨意地告訴他:你回頭看,隔離墩那里,掉在地上的那個就是。
戚問愣住了。
嘴唇僵硬地張開,卻沒有說話,到最后,無力地依靠在椅子上,垂下了斑駁的白發(fā)。
就好像在一瞬間垮掉了。
終于自憤恨之中顯露出一絲疲憊地老態(tài)。
而槐詩,終于找到了打火機。
抓在濕漉漉地手里,噴出火苗,點燃了雪茄的尾巴,他深吸了一口,緊接著,理所當然地劇烈嗆咳起來。
吸進肺里去了。
很快,雪茄就被他嫌棄地丟到了窗外去,抽起來這么麻煩,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這些有錢人,肯定是錢多了燒的。
不好意思,先等一下。
他終于想起來了,擺了擺手,又開始翻口袋:解毒劑,解毒劑,解毒劑在哪里……啊,在這兒。
從內袋里找到一個小小的瓶子,里面蕩漾著無色的粘稠液體,看上去像是膠水。
烏鴉跟他保證過效果拔群,可總覺得有什么問題。
槐詩疑惑地聞了聞,沒聞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仰頭,一飲而盡,緊接著便感覺到一陣深重地苦味從嘴里爆炸了,一路向下延伸,刺激著喉嚨和食道,最后在胃里翻騰起來。
像是一只不斷掏動的大手。
擷取著一切毒霧,拉扯成一團,然后,槐詩的面色驟變,下意識地捂住嘴,很快,便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
一堆綠色的血塊,中午的午飯,還有來的路上順道買的奶茶。
都吐出來了。
沾染在戚問的手工皮鞋上,如此礙眼。
紙巾紙巾……
槐詩手忙腳亂地摸索著紙巾,直接把盒子扯過來,胡亂地擦了一下臉,然后又拽了兩張擤鼻涕。
最后,紙團丟出了窗外,落入寂靜的凄風冷雨里。
他長出了一口氣,終于放松了下來,臉上被染成墨綠的毛細血管漸漸恢復了原本的色彩,顯露出那一張略顯稚嫩的平靜面孔。
看著面前的戚問。
仔細端詳。
忽然問:吃了嗎
……
戚問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就像是看著一個傻子,卻沒有說話。
說實話,我本來以為你會跑的。
槐詩咧嘴笑了笑:就像是捉迷藏游戲一樣,你扮人,我扮鬼,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何況天上還下著雨,你看,多浪漫!
你贏了,槐詩,恭喜你,你成功地毀掉了我的事業(yè)和我的人生。
在他的對面,那個老人冷眼看著他嬉笑的樣子,緩緩抬起了手里的槍:你可以盡情得意,這是贏家贏得的權利,但不要想著我會向你搖尾乞憐。
如是,傲慢地瞥了他最后一眼。
他將手槍頂在自己的下頜。
扣動扳機。
寂靜里,只有下雨的聲音。
車窗外的雨聲和車窗內的雨聲混合在一起,聽不出分別。
只有嘶啞地尖叫驟然響起,飽蘸苦痛,像是要刺傷槐詩的耳膜那樣。
戚問的手掉在了地上,連帶著他的手槍一起。
血液自肘部平滑的切口中噴涌而出,順著考究地西裝流淌,最終,如蜿蜒地溪水一般,匯入了柔軟地地毯中,渲染出一片漸漸擴散的暗紅。
冷靜點,我沒有羞辱你的意思,也不太想這么粗暴。槐詩誠懇地糾正道:其實,我只是想要看到你笑的樣子而已。
說著,他伸手,扯起戚問的頭發(fā),將他拉起來,端詳著那一張扭曲又猙獰的面孔,輕聲問:
——告訴我,當我的家被毀掉的時候,你是笑著的嗎
戚問當然沒有笑。
他怒視著槐詩,劇烈地喘息著,向著他吐出了沾著血色的口水,落在了他的臉上。可槐詩依舊平靜。
平靜地好像感覺不到憤怒那樣。
說起來,我應該先跟你道喜的。他說,記得你說:等明天開標之后,你就可以掌控蓬壺的航線,從此翻身做主人,不用再做任何人的狗。
槐詩鄭重地說:恭喜你,戚先生,你的夢想要實現了。
你他媽的……當年就應該殺了你這個死剩種!
戚問怒視著他,嘶啞地詛咒:不論是你,還是你的父母,都是一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我真應該把你和他們埋在一起!把你們碎尸萬段!
為什么不笑呢,戚問先生。
槐詩疑惑地問,難道實現夢想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戚問再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瞪著他。
遍布血絲地眼瞳中滿是惡毒。
槐詩失望地松開手,扯了兩張紙巾,擦拭著臉上的口水。
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目標。
他沉吟著,輕聲說,我要過健全的人生,我要努力學習,考上大學,成為一名音樂家,贍養(yǎng)對我并不好的父母,遇到一個愛我的女人和她結婚,認真地教導我們的孩子,受人尊敬地度過我的一生,在家人地環(huán)繞中平靜地死去。
如果要說有什么夢想的話,這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