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姚點頭,嗯了一聲,沒有否認,而且毫不猶豫。
但是她又直白說道:但是你在這里,我會很開心。在家里斬龍臺那邊修行的時候,經常會忍不住想起你,就會發呆,發完呆,就會直接跑來找你,回去后匆匆忙忙處理些家族事務,然后一天好像就這么過去了,睡覺前等著第二天見你。
這就是寧姚。
齊靜春曾經告誡過對她一見鐘情的學塾弟子趙繇,最好不要喜歡上寧姚,因為她是一把無鞘的劍,鋒芒畢露,很容易傷及旁人,甚至傷己。
寧姚看待這個世界,始終好壞分明,黑白分明,幾近無情。
只是如今多出一個陳平安。
于是陳平安斬釘截鐵道:最多三天,我就要離開這里,然后去最像劍氣長城的北俱蘆洲,練拳也練劍,爭取最快躋身武道第七境,有資格參與這邊的戰事,然后我再來找你!
寧姚默然,知道這樣是最對的,可她就是不愿意說話,不愿意點這個頭。
相反,她還會抱怨身邊這個家伙,為什么可以這么快就下定決心。
陳平安是想喝酒,可是養劍葫在寧姚手里攥得緊緊的,好像還故意換了一只手,離得陳平安更遠。
寧姚突然說道:歷來妖族攻打劍氣長城,都會持續二三十年,給你十年時間躋身第七境,夠不夠
寧姚橫眉豎目,就十年,不能再多了!
陳平安挪動屁股,面對她而坐,笑道:好的。但是你也一定要等我。
寧姚扭扭捏捏也側過身,與他相對而坐,將養劍葫遞還給他,這才點頭道:好的。
陳平安接過酒壺,仰頭喝了口酒。
寧姚輕聲道:我有很多的毛病。
陳平安微笑道:沒關系,我喜歡你。
寧姚眼眶紅潤。
陳平安伸出一只手,微微顫抖,輕輕撫在寧姚的臉頰上。
寧姚有些臉紅,但是沒有拒絕,她只是閉上了眼睛,不敢看他。
就在天地寂寥仿佛只剩兩人的時刻,有個不合時宜的咳嗽聲輕輕響起。
陳平安趕緊縮回手,喝酒掩飾自己的尷尬,寧姚則轉頭望去,狹長雙眉上,掛滿了殺氣,那位不速之客,正是老劍仙陳爺爺,站在兩人不遠處,負手而立,滿臉笑意,突然想起一件事,怕回頭就給忘了,要趕緊跟陳平安說一下。
你們講就是了。
寧姚拿過酒壺后,面向城池而坐,背對著老劍仙。
陳平安跳下城頭,問道:陳爺爺,什么事情
老人笑道:南邊老瞎子的畫,好看,西邊老禿驢的雞湯,好喝,中土那個讀書人的字,俊俏。這幾個人,我都覺得很有意思。但是最有意思的是這些老家伙,一個比一個死不掉。
寧姚忍不住轉頭道:陳爺爺,按照你以前的說法,東海不是還有個臭牛鼻子道人嗎
老劍仙點頭道:就是想到了這個家伙,才想跟陳平安說一聲。
寧姚疑惑不解。
老劍仙伸手指了指陳平安,你的長生橋,修不修,其實意義不大,不如另辟蹊徑,所以就要去找這個道人,但是極有可能你會被拒之門外,可是我覺得你既然能走到這里,說不定會是個例外。
陳平安心弦一震,問道:陳爺爺,該怎么找這位高人,是去東海嗎好像我們寶瓶洲就在東海之上。
老劍仙搖頭道:是去東南方的桐葉洲,找一座觀道觀。
陳平安愣在當場,有些猶豫,這與他的初衷不太相符,但是既然老劍仙都這么說了,肯定有其深意,可陳平安還是會擔心那場十年之約,自己躋身第四境之艱辛,讓陳平安對接下來五六七三次破境,不敢有任何樂觀。
老劍仙說道:你這劍匣槐木,很有來歷,不如借我十年,我可以拿一把劍跟你換,十年之后再換回來便是。然后這把劍,會在你到達桐葉洲后,幫你指明大致方向,去尋找那個東海老道人,至于你僥幸找到他之后,人家愿不愿意幫你,還得看你陳平安自己的造化。
陳平安點頭道:好!
陳平安摘下劍匣,取出槐木劍降魔,寧姚問道:能不能把木劍留給我我也能跟你換一把劍。
陳平安撓頭道:槐木劍是齊先生送給我的,不能轉送給你,但是你留在身邊沒問題,還有,你不用給我劍,劍氣長城這么缺劍,我暫時也用不著。
寧姚招招手,陳平安便將槐木劍輕輕拋給她,然后將劍匣遞給老劍仙。
那張原本放置在劍匣內的符箓,早已在進入倒懸山之前,就被陳平安放入飛劍十五之中,否則那頭枯骨女鬼恐怕早就在劍氣長城灰飛煙滅。
當老人手指觸及槐木劍匣的一瞬間,它就憑空消失。
最后老劍仙一手負后,一手雙指并攏在身前迅速一抹。
老人和陳平安之間,露出一把帶鞘長劍的真容。
老劍仙眼神示意陳平安接住長劍。
陳平安伸出雙手,長劍墜落,陳平安本以為可以輕松接住這把劍,結果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老劍仙神色淡然,劍名長氣,劍鞘與身不過七斤重,劍氣卻重達八十斤。負劍之人,可以日夜淬煉神魂。
陳平安沒了劍匣,暫時沒辦法背負這把長氣,只好捧劍而立。
老劍仙打量了一眼陳平安,點頭道:總算有點劍修的樣子了。
寧姚猛然轉頭望向南方。
老人笑了笑,現在知道為何打攪你們兩個了吧。
寧姚眼神凌厲,剎那之間御劍升空。
老人轉頭對陳平安說道:趕緊跟寧丫頭告個別,我送你回倒懸山。
陳平安抱劍而立,仰起頭,望向寧姚,但是一時間卻說不出一個字。
寧姚也低頭望去,她趕緊將養劍葫丟給陳平安。
老人笑道:兒女情長,倒是不輸劍氣。那就這樣吧,一肚子情情愛愛的,留在下次見面再說。
老人屈指輕彈,剛剛接住養劍葫的陳平安向后倒去。
下一刻,等到陳平安站定,就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城頭,而是倒懸山孤峰山腳的廣場上。
這邊唯有大日高懸,不是那座天下三月懸空的異象。
坐在拴馬樁上的抱劍漢子,看著持劍拎葫蘆的呆滯少年。
離別而已。
卻讓陳平安都忘了自己有酒可以澆愁。
劍氣長城的南方城頭上,一位羊角辮小姑娘坐在邊緣,晃動雙腳,自自語道:我想變成一棵樹,開心時,在秋天開花。傷心時,在春天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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