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低著頭,正在擺弄手里什么東西。
陳望。
車夫將馬車停在邊上,許婉寧挑開簾子問陳望。
陳望下意識地就將東西藏到了身后,眼神緊張,看了過來,夫,夫人。
許婉寧看清楚了,那是一支碧綠的簪子,雖然陳望藏得快,但是女人家最懂首飾了,只瞄一眼,就大概知道全貌了。
那不是青杏的簪子,應該是陳望新買來送青杏的!
畢竟小別勝新婚,兩個相愛的人又都這么久不見了,是要買點東西哄哄青杏的。
許婉寧笑:大人還在里頭
是,我一直在這等著,沒有離開,大人沒有出來。
那就一起等吧。許婉寧放下簾子,安靜地等著裴珩。
她表面雖冷靜,可心內,從看完紅榜到現在,一直惴惴不安,無人傾訴。
安哥兒改姓的事情,被璋和帝駁回了。
原本應該是早就要定下來的事情,卻一直拖了這么久,當真是莫潯忘記了將東西呈給璋和帝嗎
不對的,安哥兒改姓的事情,只要裴家同意就行了。
現在的裴家,就只有裴珩一個人,也就是說,裴珩同意了,孩子同意了,她這個當娘的同意了,就可以了。
怎么還需要璋和帝的同意呢
莫潯為什么要將東西呈給璋和帝
真的是因為裴珩是朝廷大臣的原因嗎
在這個節點,在這種情況下暴出來,別人只會覺得,璋和帝惜才愛才心切,他沒有因為裴長安寫錯了名字,而照樣給他榜首,此事一出,全天下的目光都會在安哥兒身上和璋和帝的不拘一格上。
七歲榜首,大越建朝百年來未有之,人們的目光都放在這個神通上,誰還會去猜璋和帝為什么不同意安哥兒改姓的原因呢!
也不知道,璋和帝會如何向阿珩解釋原因。
大殿里。
璋和帝正與裴珩在對弈,三局棋結束了,兩局二人打成了平手,一局璋和帝贏了,但是也只是贏了一子?;噬掀逅囉志M了,微臣心悅誠服!裴珩放下棋子。
阿珩就不要這么拘束了,你我好兄弟,棋藝又都出自一個師傅,本來就是不相上下。璋和帝關切地詢問:你的身體好些了吧這段日子休養得好嗎
裴珩起身,恭敬地行禮:微臣身體已經大好了,還要皇上擔憂微臣,微臣慚愧??!
慚愧什么。你身體好,才能回來繼續當朕的左膀右臂,你早些回金麟衛吧,你不在,那些金麟衛整日里無所事事,連個主心骨都沒有。
裴珩微微勾著唇,低著他,任誰都看不到他眼底的那一抹嘲諷,是,微臣下午就回金麟衛。
你回去了就好。有你在,金麟衛又會是朕的左膀右臂。璋和帝拍著裴珩的肩膀,心情大好:對了,朕有一件好消息,本來你回家就能聽到了,但是朕想要親自告訴你。
璋和帝笑晏晏,讓裴珩不得不聽下去:皇上請講,微臣洗耳恭聽。
你的繼子許長安,高中榜首了,他的文章朕看過了,完全不像是出自七歲的孩童之手,論斷犀利,用詞精準,阿珩,你可要好好地培養培養你這個繼子啊,將來必將成為我大越肱股之臣??!璋和帝和顏悅色,一臉的欣賞之意。
他提及的是許長安。
多謝皇上贊譽,這是安哥兒之福。裴珩謝過,他隨他母親嫁到裴家之后,微臣與這孩子就以父子相稱,相處甚是愉快,我與他母親,也是錦瑟和鳴,舉案齊眉。如今他母親主動提及,想將孩子的姓改成裴姓,也算是了了微臣此生不能有子嗣的遺憾。微臣已經向順天府遞了更名帖,從今往后,這孩子便是裴家的子孫了。
璋和帝擺手:這事兒朕知道,朕也想告知你一聲,朕駁了。那孩子畢竟有七歲了,記事了,也有了心智,更是聰慧,知道你不是他的親生父親,父子之間總會隔著點什么。阿珩,朕是為你考慮,若你想要個子嗣,朕允你,過繼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孩來,從小撫養,就是你的親生孩子,比半路養的孩子肯定是更親的。
駁回了裴珩的請求,還給了一個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明明,順天府只要將戶籍上的姓名改過來即可,皇上又怎么會過問孩子改姓的事情。
京都官員中不缺為家中孩子更名之事,還有過繼的孩子換姓的事情,從未聽說過皇上會過問,因為這是大臣的私事,只要不是有傷國體,或者的損壞朝廷的名聲,璋和帝不能,不會,也不應該去多嘴過問臣子的家事。
可裴珩的家事,璋和帝不僅過問了,不同意不說,還給出了一番說辭,來讓裴珩改變心意!
他不想讓安哥兒改姓!
裴珩沒有與璋和帝爭執,而是恭恭敬敬地道:微臣謝皇上體恤,是微臣考慮的不周全,如今聽皇上一說,微臣覺得,養個小嬰兒,確實很好。
璋和帝訝了訝。
他以為裴珩會再說點什么,可他什么都沒說,這讓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能這樣想,朕就放心了。裴家子嗣都不豐,如今就只有你表弟裴子聰有個女兒,裴家是大越的肱股之臣,子嗣凋零可不行啊。聽說子聰前段日子胡作非為,將鎮國公府都給輸掉了,如今流落在外頭,吃了很多苦頭,也算是得到懲罰了,朕會做主,將宅子贖回來,讓他們父子二人重新開始,為裴家開枝散葉。
你放心,子聰生下孩子,朕會替你做主,抱一個回來過繼到你的名下。你與孩子有血緣,孩子又是從小就被你養大的,這樣才是最好的!
可微臣已經答應了那個孩子改姓裴,沒有做好,微臣怕與那孩子生份。
阿珩不用擔心這個,不同意孩子改姓的事情是朕的主意,他要恨,就恨朕,與你沒有半點關系。
裴珩拱手,低頭,畢恭畢敬:一切都遵皇上安排,為了微臣的事情,勞煩皇上操心,是微臣的過錯。
你是朕最忠心的臣子,亦是朕最好的兄弟,這么多年,你我相互攜手,走到現在,不是兄弟勝似兄弟,不需要說這么見外的話。
微臣謝過皇上。
他還是那么乖順、懂事、聽話,與之前一模一樣,璋和帝笑:如此甚好,你剛回家,還沒有見過你娘吧快回家吧,莫待久了,讓你娘擔驚受怕。
微臣告退。
裴珩后退兩步,這才轉頭大步朝門外走去。
身后的璋和帝一直盯著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外,璋和帝的目光這才看向了棋盤。
三局。
他與裴珩平了兩局,最后一局,他險勝一子而已。就只勝了一子。
他故意輸給自己,還輸的不顯山不露水。
裴珩棋藝精湛,二人從小一道學棋,裴珩有天賦,總是贏自己,無論自己如何努力,都贏不過裴珩。
有時候一局他能輸掉半壁江山,裴珩得意到不行,為了棋盤上的地位,二人總會吵會鬧會打一架。
后來,裴珩開始收斂。
贏還是照贏的,只是不敢跟他打架了,只挑著眉看自己,他知道裴珩心中得意,但是璋和帝也明白,裴珩將他當皇上,也當兄弟,才會又恭敬又親密。
再后來,裴珩雖然還是贏他,但是贏的子不多,顧及著帝王的顏面。
現在,他不贏了,還輸。
不敢輸的明目張膽,但也說明,裴珩與他之間有了隔閡。
帝王心,海底針。
他們之間早就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璋和帝冷笑,將棋盤上的棋子全部拂落在地,黑色的白色的玉棋子噼里啪啦地滾落了一地。
吉祥端藥進來,那棋子就滾到他的腳邊上,吉祥不敢語,低著頭將藥碗放在璋和帝面前,皇上,藥熬好了。
然后跪在地上,無聲無息地將棋子撿起來,放在棋簍子里。
扔了。璋和帝一聲令下,吉祥立馬道:是。
門外,裴珩已經走到了臺階下,并沒有聽到棋子落地的聲音。
皇上最近生病了,一直在喝藥,但是什么病,奴才并不知道。尹公公見四下無人,突然說了一句前不搭后語的話:宮里突然多了一位叫扁非的大夫,皇上特意安置在養心殿里。
扁非。
裴珩看了尹公公一眼,笑了,阿珩多謝公公相送。今年的梨花醉上新了,公公哪日若是得空,可以出宮去梨花樓坐坐,品品梨花醉。
奴才早就饞這聞名大越的梨花醉了。尹公公笑瞇了眼睛,白面無須的圓潤面龐,笑起來像是彌勒佛:奴才聽聞冷老板過世,還擔憂這聞名大越的梨花醉自此要消失了,誰曾想,冷老板竟然還收了徒弟,一手釀酒手藝也傾囊相授,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奴才喝過,比冷老板釀的味道更好,今年定是要多買一些,埋在梨花樹下,等奴才告老還鄉,可以日日暢飲。
那我就等著公公大駕光臨了。裴珩拱手:告辭。
大都督好走。
尹公公目送裴珩走出了十幾步遠,這才提著衣擺快步上了臺階,剛走的宮門口,里頭就聽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棋子落地的聲音。
接著是璋和帝的怒聲:扔了。
吉祥在里頭。
正好趕上了。
尹公公也不急,就站在大殿門口,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吉祥出來了,手里捧著兩盒棋子。
干爹,這個怎么辦啊吉祥問詢他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