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青竹笠的遮掩下遠遠的看了押解的行伍一眼,安知鹿就已經低垂下頭,極為低調的隱沒在涼棚下的人群中。
但他知道太子必然已經注意到了自己。
在離開長安之前,他對太子的修為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在太子和他會晤時,給他帶來壓力的,始終只是太子的身份,而并非太子的修為。
在面對太子時,他根本沒有面對其他高階修行者時的那種壓迫感。
但等楊燦死在他手中之后,每次腦海之中出現和太子會晤的場景時,他便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覺。
能夠隱匿起所有的鋒芒,就如同利刃將寒光藏匿在厚厚的刀鞘之中,甚至不給人任何危險的氣息,這也只能說明太子在收斂氣機方面做到了極致。
太子修行的自然也是李氏的法門,而李氏那無比剛猛的真氣法門能夠做到這樣的氣機收斂,這也只能說明太子是一名很強大的修行者,他在修行方面,恐怕也比絕大多數李氏子弟更有天賦。
得益于鼠道人王幽山的情報傳遞,他輕易的知曉了押解太子去黔州的這支押解軍的行動路線,然后他特意趕到此處,遠遠的看了太子一眼。
不知為何,他很了解太子這種人。
雖說身份是天壤之別,然而他覺得太子在某種意義上而,和他有太多的類似之處。
隱忍的求存著,奮力的往上爬。
壓抑得太久的人,總得有些宣泄口。
他在擁有了一些力量之后,都無法控制的在一些女人身上發泄變態的欲望,而太子呢,他不能失德失仁,不能給監管他的無數人找到任何的把柄。
所以他的心中一定藏匿著扭曲的怪物。
他可以肯定,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上一眼,自己也一定能夠挑起太子的殺心。
他同樣可以肯定,即便是在被當做囚徒放逐的路上,太子這樣的人,也一定可以調動不俗的力量來殺自己。
而他恰好需要一些廝殺來看看自己的修為到了何種地步,他也需要和一些厲害的修行者戰斗來吸取經驗,來獲得一些信心。
贊卓也好,高麗的一些將領也好,他們在面對自己未曾想象過的存在,遭遇碾壓式的失敗之后,他們會感到敬畏,會失去和那人交戰的勇氣,但他不同。
顧十五哪怕只是動用少許的力量試探他,都可以讓他恐懼到了極點,讓他毫無信心可,但在逃離顧十五的身側之后,他依舊可以收拾戰意,不斷找回自己的信心。
……
安知鹿混在人群之中,安靜的喝著粗劣的茶葉制成的涼茶,押解軍不久之后開始行進,通過灞橋。
等到押解軍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他才放下茶碗,在碗邊放下兩個銅子,然后離開。
他甚至可以猜測出太子的心思,哪怕殺死他這個對于長安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太子也覺得不想因此惹上任何的麻煩,所以他的人一定會在押解軍徹底走遠之后,才找個合適的地方殺他。
涼棚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安知鹿將青竹笠壓得更低,他的大半張臉都被陰影遮掩,他沒有繼續走大路官道,而是走了一條馬車不能通行的走馬道。
這條道路也可以通往前方的滋水驛,靠步行通往洛陽方向的旅人,或是騎馬的旅人,走這條道合乎情理,尤其是在夏日,這條道路兩側都是榆樹和槐樹,頭頂枝葉交錯,聚攏成蓋,烈日被樹葉篩成細碎的光斑,酷熱被阻擋了大半,尤其在經過一些水泊時,蘆葦之中傳來的溫熱水汽在樹影下也漸漸透出涼氣。
安知鹿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懶散,像是午后閑逛的旅人,一些也選擇了這條道的騎馬者很快越過了他,消失在前方的樹影之中。
走馬道兩邊的樹干漸漸擠迫,接近傍晚時分,后方的道上已經沒有人跡,再過數里路,隨時可以繞向一側的官道,入夜之前,尋常的旅人會在官道畔的黑鰍鎮歇腳。
長時間在樹影之中行走,安知鹿似乎已經有些恍惚,他戴著的青竹笠帽也始終沒有摘下,所以他似乎根本沒有察覺頭頂上方垂落的一個繩圈。
但就在這個繩圈接近他的頭頂時,他的左手突然如電般伸出,抓住了這個繩圈用力一扯。
隱藏在樹梢上的青衣刺客瞬間失去平衡掉落下來,碎葉紛飛之中,這名絲毫沒有料到如此變化的刺客卻依舊及時作出了反應,他從腰間拔出了一柄短刀,于下墜之中狠狠朝著安知鹿頭頂刺落。
安知鹿同時拔刀。
但他所用的是軍中的制式長刀。
在這名青衣刺客的刀還距離他的頭頂有一尺距離時,往上撩起的長刀刀尖已經洞穿了他的心脈,接著將他往前甩飛出去。
刀尖在脫離他的身軀之后,鮮血才從他胸口破開的巨大豁口之中噴涌出來。
鮮血在空中嗤嗤的噴灑,打破了林間的靜謐。
同時響起的還有箭矢的破空聲。
三支白桿的箭矢發出的破空聲并不尖銳,而是一種很奇特的低沉嗡鳴,箭簇上閃耀著獨特的幽光,明顯是喂了劇毒。
安知鹿彎腰,朝著箭矢射來的方向大步沖去,箭矢從他頭頂掠過,落在他身后的剎那,箭桿折斷,爆出一團團詭異的粉紅色塵霧。
前方依舊有箭矢不斷射出,但他肥胖的身軀卻始終保持著驚人的速度,且總是能夠在箭矢真正臨近時及時避開。
“夠了,這些箭矢很貴的?!?
當第九支箭矢墜地爆開塵霧時,林地里響起陰冷的聲音。
密集的腳步聲響起。
十幾名身穿尋常布衣的男子從林間沖了出來。
他們看似雜亂,然而腳步絲毫不亂,而且封堵住了安知鹿朝著任何一方逃遁的可能,在安知鹿朝著任何一方沖殺,面對其中一人時,他的身周都同時會有數個人襲來。
這些人手中拿著的并不是江湖人物所用的刀劍,而是長槍。